杨树弯里的庄稼人,在公社听完会以后,回家的路上,把想说的话还没有说完,回到家匆匆忙忙吃完饭,又聚集到村子里扫过雪的什字路口,或是温暖的牲口窑里,继续发表着对这一次土地改革朴素的看法。
第二天,没有人打招呼,男人们吃过早饭以后,赶紧撂下碗又去了牲口窑里继续“开会”。
这牲口窑,就等同于庄稼人的“会议室”“议事堂”。厚实的黄土把寒冷挡在外边,牲口们的呼吸还有体温再加上烧过的土炕散发出来的温热,使得窑洞里边暖哄哄的。于是,大家或坐在土炕上,或圪蹴或拿块砖坐在地上,呼吸着熟悉的牛粪香,抽着自种的旱烟,在发表自己的观点了。
因为从春天以来,就一直风声不断,现在终于有了定论。有的人,还沉闷在不适应中。有的人已经把心理调整了过来。于是,杨树弯里王家人各怀心思,坐到一块就言来语去:
你看这世事!
你看这世事!
咋说变就忽然要变!
其实,前些年,就有过“包产”的事。
这么大一个国家,干啥都不容易。
大和小一样,国和家一样嘛!
就是,国家和咱过日子是一样的,不可能老是一个样子。这个办法试一下,那个办法试一下,那个办法好就按那个办法弄嘛。
你看着,要不了几天,有可能还要“包产到户”呢。
真要是“包产到户”咋办呀?
有啥咋办的,照样过日子嘛。
要是把六爷、七爷和十爷叫醒来,会咋样想?
能咋样想?不会咋样想的,他们把生死都经历过了,还有啥想不明白的。
咱不能只顾说闲话,这组到底咋分呀?
不急,急啥呢,就只有这么一谝了!
此时,有银老汉站在外头喊瘦三,说外头的太阳暖和哩很,把牲口拉出来晒晒太阳。
积雪在融化,牲口歇息的场院却是清扫过的。
瘦三一边解牲口缰绳一边自言自语对牲口说:“到一块是过日子,分开也是过日子呢,把世事往开里想。”
有人在笑,有人却笑不出来。有人在窑里呆久了想到外头去转一转,有人出去后站在外头喊今个太阳好得很,就把有的人喊了出去……
深冬时节,白天的时光本来就短,中午就这样过去了。等到吃过午饭,一天里剩下来的时间就不多了。有个别人,干脆踏着积雪到田地里转去了。有更多的人,又来到饲养室里转一转闲扯一阵子。反正,一天剩下来的时间不多了,正事也说不出个啥名堂。于是,他们又一次谈论起土地和牲口,谈论起流逝的日月……
眨眼,暮色就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