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匠来了,把“老实人”的皮用刀割成细细的条子,一端拴在树上,一端用“绳夹子”钩住上了劲,拧成一条条的细绳,绷在麦场里晾晒着,等和了劲以后再拧成大绳。青灰骡子仍没有卖,队里贷信用社的钱还在那里撂着,春天又悄然来临了。
心里空虚的春林,对书迷恋得更深了。他已经身为农民,却不象一个当农民的样子。他虽然说要好好劳动,可实际上想去了去,不想去了就干脆躺在家里看书。正月十五那天,小雨也去县城看热闹,看完热闹以后,到县图书馆办了一个借书证,把《西游记》借了回来,自己还没有看,先给了春林。第二次去县城,给春林要了两张照片,又办了一个借书证。从此,春林就隔几天去一次县图书馆,不但借中国的书,也借外国的书。
白老汉以为春林看书是用来解烦恼,没想到没黑没明看。于是,他又不得不对儿子的明天担心了。他坐在春林身边,手里拿着修好的半截烟锅一边吃烟一边说:“娃呀,我不是阻挡你看书,可你这样下去咋办呀……队上的劳动,想去了去,不想去了就不去,村里的人已经在说你的闲话了……你不是碎娃,可农行里的活你还差得远呢……耧你不会摇,种子你不会撒,娃呀,你还没成家呢,还要往前奔日月呢……”
父亲语重心长,母亲又说起香草的事,说香草家又给五婶捎来话,问春林到底是咋想的。
春林想给香草写一封信,在信里把话说了,也省得碍着情面。但是,每当他要这样做时,就想起姐姐从前的事,想起自己一家人在读写给姐姐那封信时,一家人惨淡的心情……
一场春雨后,春耕春播又开始了。一大早,白老汉早早地去了饲养室,把最好使唤的犁和“老模范”占下了。按照队上的惯例,春林还不能单独扶犁,只能和妇女一样跟在犁后边打“胡基”(土块)。白老汉心急呀,他不能眼看春林变成一个啥都不会做的“二流子”,他要把春林逼着往正路上走。
白老汉把犁吆到地里,揭(耕)了一圈,就喊打“胡基”的春林,叫春林学揭地,他则跟前跑后指点着:
不要用鞭子不停地打牛……
不要把牲口催得过紧了,牲口做了一辈子活,啥都知道……
你隔一时,吆喝一声,把鞭子摇几下,给牲口提个醒……
犁深了,就犁把稍压一下,犁浅了,就把犁把稍抬一下……
走到地踅头,牲口转向的时不要急,你只把绳抻住,叫牲口慢慢自己转……
无论犁铧上有没有粘土,你都要停住用鞋底把铧擦一擦,也叫牲口喘一口气……
春天温暖的阳光普照着大地,被耕过的田地上弥漫着一层淡淡的地气。草根和泥土清新的芳芬从大地中袅袅升起,几只鹊鸦在松软的泥土里欢快地飞来飞去,蹦跳着,啄着草根和虫子。打“胡基”的女人一边劳动一边说笑。男人们吆喝牲口的声音或短促有力,或粗野婉转。那些牲口们都似乎忘记了繁重的劳动,一个相跟着一个甩动着尾巴,迈着坚实的步子前进着。牛皮绳被它们拉得咯吱咯吱地发响。大铁犁深情地吃进土里,乌油油的泥土在犁前如波浪一样翻卷着。
太阳越来越温暖,白老汉脱掉穿了一个冬天的棉衣,只穿着夹袄跟着春林跑前跑后。有时候,他停住手里的活,痴迷地看着春林扶犁的背影。
到底是农民的娃,从小就在犁边长大,各种农活虽然还未亲自实践,可从早到晚看都看得差不多了。这不,才干了半晌,那架势就熟练得快和把式的架式差不多了。
春林一边劳动,一边看着父老乡亲劳动的场景,却想起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城里人比农村人生活幸福……为什么城里人能坐在电影院里看电影……为什么城里人能在澡堂里洗澡……说到洗澡,我长这么大一回澡还没有洗过……杨树弯里有的人,活了一辈子怕也没有洗过澡……是呀是呀,他们一年到头在田地里劳动,身上的汗出了干,干了又湿……晚上回到家实在是精疲力竭……一天又一天,他们不洗澡也就习惯了自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