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春林的事在杨树弯里引起很多非议。
不过，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春林的表现却叫大家费解。他不像二流子那样游手好闲。相反，他从早到晚少言寡语，低着头走路。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早上劳动下午睡觉，今天来了，明天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和大家不同的是，隔上十天半月，他总要歇上半天工，太阳出来之前赶到县城，吃晌午饭前赶回来，吃过饭，到了下午又准时参加生产队的劳动。
大家无话可说，只有叹息。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不再感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好像事情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接下来，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庄稼上。
入夏以后，天没有下一星雨，路上积起了厚厚的尘土，地里庄稼叶子已经卷缩起来。每个村的“善人老婆”都忙着“求雨”了。她们每天领着毛头女子，用清水去洗碾子或石狮娃，反复地念诵“洗碾子歌”和“洗石狮娃歌”。
多天过去，老天并没有被感动，地里的麦子又歉收了。于是，大家就把希望寄托在秋庄稼上。这一天，吃过早饭后，杨树弯里夏小雨她妈、五婶等村子里的“善人老婆”，再一次领着村里未结婚的女子，抬着水桶，拿着家织的生布、笤帚、脸盆，敲着法器——鼓、锣、木鱼，念着歌诀，向大杨树底下几辈人用过的石碾子走去。
走到石碾子跟前，她们在碾盘跟前点着香火，用笤帚把碾盘、石碾打扫一遍，接着用脸盆盛了清水，与毛头女子一起用家织的生布，一边清洗碾子一边吟唱：
歌诀一：
龙王爷
快醒来
天干火着了
毛头女子没啥养活了
睁大眼
朝下看
地里庄稼拧成线
口子裂有一拃半
娃娃饿得不能站
老汉饿得直打颤
东家没了米
西家没了面
北边的岭上柴烧干
碾子推着空叫唤……
歌诀二：
洗呀洗
洗碾子
天边吊着水罐子
人心揪成一蛋子
爷你睁眼往下看
地里庄稼拧成线
一没水来二没面
娃娃饿着要吃饭
囤里空的底朝天
碾子底下空叫唤
爷你大人有海量
多替草民想一想
今日请爷把雨降
明日给爷把戏唱……
她们洗完碾子，又一路迤逦而行，向呱啦鸡岭山脚下的石狮娃走去。到了石狮娃跟前，同样一边敲，一边洗，一边唱：
歌诀一：
洗洗洗狮娃
婆娘女子都参加
你敲锣来我打鼓
磕罢头来再动手
你擦身子我洗手
洗得狮娃遍地瞅
洗了狮娃的头
雨水下得到处流
洗了狮娃的脸
沟里道里都下满
洗了狮娃的手腕子
大雨淹过了地畔子……
歌诀二：
龙王爷
睁开眼
地里叶叶拧成线
先起风来后摇扇
黑云急得团团转
洗了狮娃的头
下得满街流
洗了狮娃的眼
沟里道里都下满
洗了狮娃的嘴
没黑没明下个美
洗过狮娃的脚
脚踩丈二深泥窝……
洗完石狮娃，太阳已经偏西，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那些上了岁数的女人，在太阳底下折腾了多半天，不说有多累，热罪就够受了。小雨她妈跪在地上，低着头，敲着木鱼，唱着歌诀。当她念完最后一遍，手按在地上起身的时候，还没有站起来，突然头昏脑痛，身体向前扑去。大家一阵手忙脚乱，爬在跟前连声呼喊，却没有了回应。跑得最快的毛头女子急忙去村里喊人。
事情突然变化得叫人措手不及，小雨从学校跑来，抱着母亲哭得死去活来。夏润民走进人群，看着眼前的情景，一下子坐在了地上。有人拉来架子车，小雨抱着母亲坐在架子车上被众人拉回了家。
小雨她妈是为了求雨出的事，事情就特殊起来。杨树弯里的人歇了工来到夏家。说得上话的人走进夏润民家里，说不上话的人站在院门外边。张顺国把几个队长和村里的几个老人，叫着坐在夏润民的窑里商量事。
按照乡俗，摔“纸盆”的人必须是长子，必须由顶门立户的男性去做。象夏润民家里这种情况，摔“纸盆”的人只能是上门女婿，大家问夏润民咋办，他一筹莫展。
德有问：“给娃定下了没有？”
夏润民说：“说了几个，都没成。”
有人问：“看娃得是自己瞅下了。”
“那把娃叫来问一下。”
有人把小雨叫来，小雨只哭不说话。
夏解放看着小雨说：“要说话呢，光哭咋办，这事当下就要定下来！”
有人说：“娃有啥办法呢？润民你要拿主意呢。”
润民黯然泪下。
天黑以后，帮忙的人走了，家里的景象一下子显得悲惨凄凉。夏润民在灵堂前，又和小雨她姑她姐商量起摔“纸盆”的事。商量到半夜，一致的看法是，近两天托人四处打听不现实，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以前说过那几个娃里选一个。并叫五婶和族里年长的嫂子，明天就去打听那几个娃的情况，怕时间长了，有的娃情况有变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