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后半夜，春田走近县城，接下来却不知道该去哪里。他心里很乱，一时还理不出头绪，他又来到县城外北堡子生产队的麦场里，撕了几把麦秸铺在地上，靠着被子躺了下来。
晚风习习，虽然是夏天，野地里后半夜还是有几分冷意。出来的时候，他虽然不相信在外面能把自己饿死，但很大成分说的是气话。外面的世界，他一点都不了解。他感到十分困乏，靠着麦草垛听着土崖下泥河沟道里波浪的阵阵拍岸声，迷迷糊糊睡着了，等一觉醒来，东边的天空已经出现几抹曙色。
他望着天际边的曙色对自己说，“既然走出来，就得想办法找活干。”
他不敢在县城停留，怕他们追到县城咋办？他背起铺盖，径直去公路上等车。当天下午，他已经站在市汽车站的门口。太阳如火一样焦烤着城市，树叶一动不动地蜷缩在树上。他背着铺盖脸上淌着汗水，舔着发干的嘴唇毫无目朝前走。走了许久，一声汽笛从不远处传来，转眼，一列火车冒着烟开了过来，他脚下的土地在颤动。他擦了擦眼睛，注视着这个庞然大物。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火车。
车头在他面前一闪而过，车窗里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也从他面前一闪而过。等火车走远以后，他下意识站在钢轨上，向左看又向右看。他想象，当兵的那些青年娃，都是坐着这样的火车走向远方。
他神情沮丧，肚子饿得发疼，他在街边找到一家和自己身份相似的小食堂，走了进去，因为没有粮票，就以折价的办法，买了一碗干面，要了一碗面汤，坐在墙角连吃带喝，人总算缓过了一点精神。他向店里的人打听下苦的地方，店里人说，往西一直走，有一个什字，下苦的人都在那里等活。
春田来到什字路口，天已经黑了很久，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影，在像打瞌睡一样的路灯下晃动着。在一盏路灯后边的台阶上，背身躺着一个人，好像已经睡着了。春田想能睡在台阶上的人，肯定与自己的身份是一样。他走了过去，轻手轻脚放下铺盖，和这个陌生人脚对脚躺下了。虽然是陌生人，睡在一起毕竟是个伴。
他望着没精打采的路灯想，就这样了，只能是这个样子。
第二天，天没有亮，十字路口站了二三十个下苦的人，春田也背着铺盖站在他们中间。等了许久，有人来叫人去河滩装沙，接着，一辆拖拉机开了过来，要两个装卸工，春田都没有争上。随后，又走了几拨人，其中有泥瓦工，有木工。半早上，有人来叫土工，雇主是郊区的，家里盖房，一天一块钱，管吃不管住。春田跟着去了，白天就在雇主家干活，晚上睡在村外麦场里麦草垛跟前。好在是夏天。
半月以后，春田又回到十字路口。当晚，在街边台阶上睡到半夜，一阵雨把他下醒了。他感到身上阵阵发冷，披着被子坐在屋檐下望着漆黑的夜，听着唰唰的雨声，回想着从前的生活，却想起爷爷说过得话：“是春田不爱咱杨树弯里，不爱在家里守嘛！”
他感到身心疲惫，有一种跑不动的感觉。
他没有什么东西再需要坚持了。
他以为一辈子就是这个样子了。
好像是突然的，他想回家，想那孔温暖的窑洞，想他的二胡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