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林没有考上,这是预料中的事。
有半月时间,他呆在家里不愿出门,怕村里人见了问考的咋个样。小雨来了说,这些日子,从早到晚无论走到那里,听到的都是关于考学的事,说谁家的娃考上了,谁家的娃离录取线只差一点点,谁谁家的娃还要去补习!特别是那些考上的娃,从前,没有人重视他的存在,现在十里八村都出名了,不但他自己,就连他的父母还有他的家族都成了大家谈论的中心。
的确,因为考学的事,整个社会都变的骚动不安起来,仿佛在这个时候,庄稼人才猛然的意识到,就是在土地上干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一辈子,哪怕把日子过好了,把蓝翁翁的大瓦房盖起来了,意义都不大。相反,哪怕你住在茅草棚里,住在土窑洞里,每天喝的是凉水,但只要娃考上大学,意义立马就不一样了,村里的乡亲就一下子把你另眼看待,一下子把你视为高高在上的人,从前,你无论是怎样的龌龊无能,现在都变得无所谓了……
一天早晨,春林对他大说,他还去补习呀,不是去店头镇,是去县城的一中。
白老汉听了眼睛一亮,说:“只要你有这心劲,我就是把裤带挣断了也供你。”
春林他妈说:“只要我娃好好念书,我和你大吃糠咽菜也不嫌。”
于是,春林就开始为去县城念书做准备。他妈说:“咱家里那只花草鸡不下蛋了,你抱的去卖了。”
隔天,春林天没亮就动身。他没有去店头镇,而是去了县城,他嫌店头镇熟人多,怕碰见那些考上的同学。
太阳升起有一杆高,春林已经站在县城猪羊市旁边一个角落。这里,已经来了不少卖鸡蛋和卖粮票的人,多半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婆老汉,就他一个小伙。他把被绑着双腿的鸡放在地上,尽管没有人注意,自己先把自己弄得不好意思起来,身上好似长了毛,全身的不舒服。他把手掉着觉得别扭,插在衣兜里也觉得不自然,站近了怕别人说这娃是个卖鸡的,离远了又怕别人不知道这鸡是自己的。总觉得大家都在看他,知道他家里穷,他来卖鸡是为了去念书。他脸红了没有,反正他觉得脸上在发烧。他坐了下来,把脚伸出去觉得不对,收回来还是觉得不对。
他自己在开导自己。
我坐着也要和卖鸡的老汉不一样,也要叫人一眼看出来,这娃是个卖鸡的,也不是个卖鸡的,你看他那样子,就不像个卖鸡的,完全就是个读书人的架势嘛。嘿,说不准那家伙是因为今年考上了大学,母亲在家里忙得腾不出身,因为那只草鸡不好好下蛋了嘛!
春林把自己逗笑了,却觉得自己的笑声很空洞。毕竟,他心里是空虚的,先为刚才的想法红了脸。他赶紧把头低下,装出想事的样子,捡了根木棍在地上划来划去。划了几下,又抬起头,盯着过往的人,看是否有人来买鸡。但是,他没有看见买鸡的人,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头里边轰地响了一下,脸红得十里路怕都能看见。他怀疑自己看错了,抬头又看了一眼,没有错,是文老师和文丽丽。
从毕业到今天,她变化多大呀。现在,她完全变成了大姑娘,变得“亭亭玉立”,甚至可以说是“婀娜多姿”了。在学校读书的时候,他曾看着文丽丽想过“亭亭玉立”,但没有想到“婀娜多姿”上面去。
她和母亲来这里干啥?肯定是买鸡或买鸡蛋来了。呀,说不准她真的是考上了大学,通知书都寄到家里来了,母亲要给她做好吃的庆贺呢。
他对自己说,快躲开,不要叫她看见自己失魂落魄的样子。可是,她距离自己已经不远,只要自己一站起来就可能被看见。他急中生智,抱住鸡圪蹴着一个转身,躲到一棵柿子树背后去了。
他靠着树,闭上眼,脸烧得如像火烤。过了许久,他想文丽丽大概走了,抱着鸡挪了一个地方。
太阳要升到头顶,春林把鸡卖了。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突然发现衣服上粘了许多鸡屎,对了,一定是自己抱着鸡躲在杨树背后时鸡拉在身上的。
他站在大路上,望着青山大地突然神经质地喊了一声,又下意识打了自己一巴掌。路过的人奇怪地看着这个小伙。春林茫然地盯着那个人,声音很响地说:不该躲开,就把鸡卖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