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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楸夫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小说
2020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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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圆》连载

第六十七章

亮,春生上工的钟声。这是年后大家第一次坐在温暖的饲养室里开会。

半早上,饲养室里已经被男人挤满,妇女们围坐在外边崖背底下晒太阳一边说闲话一边做针线活。

白老汉提着担笼来了,担笼里放了几把干柴圪蹴在窑门口,从腰带里抽出那个越修越短的烟锅,低着头在烟包里装烟。

有人笑着问:“我咋看德福叔越来越像我十爷了。

白老汉没有回答,把寸把长的烟锅噙在嘴里点着了

有人笑道:“娃不像他大(父亲),像谁呀!”

有人接话茬说:“驴日娃,没大没小,和你叔开啥玩笑。”

时,有银老汉站在窑门外喊瘦三,说:“外边不冷了,把牲口拉到太阳底下。”

瘦三开始解草驴的缰绳,圪蹴在脚地的人给牲口挪开一条道。有人看着往外走的草驴说:“我咋看驴的肚子空空的。”

有人说:“你问谁呢,去年不是你去的良种站。”

“是我和你大两个人去的。”

大家一片哄笑声,有人大声说:“你两个去了还给驴配上,咋搞的嘛。”

有人笑道:“不怪人,咋能怪人,要怪就怪公社配种站,把刚给别牲口配过的大洋马又拉来给咱驴配,来球的把咱的驴哄了。”

春生说:“咱开会莫胡谝了。今年,咱牲口多了,怕要多种些高梁、豌豆,要不,牲口到时吃啥呀。另外,叫皮匠来割几条绳,叫海娃跟着当个下手,顺便腾出手把农具修一下。还有个事,咱也得商量一下,队上的牲口多了,可信用社的钱还在那里欠着,咋办呀!”

别的问题好说,一说到欠钱的事,大家立即哑口无声。

德有老汉咳嗽了两声说:“能咋办,队上一年到头就那一点交粮卖粮的钱,弄啥都靠它呢。”

海娃瞪了他大一眼说:“你啥都知道。”

德厚看不惯,批评海娃:“你大说的是实话,你还不准你大说话了。”

有人戏言道:“娃说他大在理着呢。”

在众人的笑声中,羊倌王五捋着自己的黄胡子说:“没钱是事实,咱欠信用社的钱也是事实,去年咱要是按春田说的烧石灰,说不定已经把钱挣下了。”

“要不今年烧。”

“今年烧,钱从哪里来?谁跑外交呢?”德有老汉忍不住说。

“春田不知道在那里,得把他叫回来给咱跑外交。”

海娃这次对他大意见更大了,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一辈子就你爱说话。”

德有老汉没想到海娃对他这么凶,想骂海娃,海娃出了饲养室。他也觉得话说得有些失口,他向窑门口看了一眼,白老汉知道时候走了。

会场一时沉寂了下来。

德厚说:“海娃他大一辈子心里装不住话,有啥说啥,他也是为队上的事操心,信用社的钱,你一天不还,它就在那里你放着。”

“不是光放着,还在那里下蛋呢。”瓜客老十又说。

“那咋办呀,既没钱,又要还账,只有卖东西,可队上有啥可卖的?除了地就是牲口,卖地背不动,只有卖牲口了。可要卖牲口,总不能把去年从南山买回的‘独眼龙’拉到会上。对嘛,那青灰驴骡子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瘦三一听这话,一头稀短头发根根竖起来,用他没头烟锅指着说话的人:“你驴日再没啥想了,驴骡子身上瞅呢,‘老实人’去年挣死了。‘老模范’已经是‘满口抬’了,开始走下坡路。可别的牲口,叫驴爱叫爱吃不爱干活,‘滑头’和‘断鼻子’一个比一个奸,懒得全公社的人都能知道。”

 “不用怕,咱去年不是买回了‘顶娃牛’‘黑牛’‘大尻子’嘛!”

众人又一阵乱笑,可这一次的笑声,有长有短、有高有低、有热有冷。春生感到很不自然。有人忘记了开会,头顶着头圪蹴在地上用土疙瘩和驴粪蛋在“丢方”。坐在外边的妇女已经走光回家做饭去了,个别妇女回去了又跑来站在饲养室外边叫自己的男人去担水

大家坐得没有了意思,该说的话说了,该开的玩笑也开了。有人担水去了,有人在窑里坐得久了想出去撒尿,有人坐得时间久了心慌就想出去走走。

春生窝了一肚子火,却没处发,人快走光了,会当然开不成了。

春生无奈站起来往外走,正走着自己把自己惹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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