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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楸夫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小说
2020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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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圆》连载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夜深人静的时候,春林头昏脑疼,精疲力竭,脚底下像拖着一座山走进了一座县城。街上黑灯瞎火,没有一个夜行的人。天光下,小城周围似有虚飘的山影。

他茫然地朝前走,过了一条街一拐弯,突然看见前边有灯光,他走近了,见在门楣上边挂着一个灯箱,上边写着“百草药房”。他走到跟前,发现灯亮着门却关着。他犹豫起来,在这深更半夜,去惊动人家的休息,实在不好意思,就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头一沉什么也不知道了。

天亮的时候,他被推醒了,面前站着一位灰白胡须的老人。老人什么也没有问,立即把他搀扶进药房。他坐在椅子上,强打起精神,把自己的情况如实对老人说了。他怕身上的钱不够支付药费,就给老人说,钱如果不够,他就在城里打工,把不足的药费补上。

听了春林的话,老人拈着胡须叹息一声说:人老了,不易激动,可你的故事却让我几分情不自禁起来。说着话,老人给春林把脉,听呼吸,量体温。此时,一女子走进诊所,甜甜地叫声爷爷问,早上吃啥饭呀?

老人亲切地叫声雪花说:“到对面买两份黄米稀饭。”

雪花说:“我已吃过了。”

老人说:“这娃从远处来,到了咱这里。”

春林有些难为情。

老人又自言自语道:“饭是最好的医生。”

一时,女子打饭回来,春林也没推辞,就吃起来,他饥饿极了。

等春林喝完稀饭,老人又对雪花说:“你再给诊断诊断。”

雪花姑娘又像老人一样,给春林把脉,听呼吸,量体温,看舌苔,然后开过处方给了老人。老人看后说,很好,就照你的处方下药。

配好药,雪花叫春林躺在床上为他挂针。春林看着自己一身脏衣服,犹豫起来。老人半开玩笑地说:“莫客气,我已经把你当成了远方的朋友。”

雪花说:“爷爷,你这话倒说的有趣。”

老人笑道:“他是一个旅行家!”

雪花笑言:“咋样的旅行家,也说给我听听。”

春林听着老人与孙女的对话,羞愧得不好意思,老人笑道,这出来转一转,不是谁都有这样的勇气。

春林不好意思笑笑。想说几句感激的话,又觉得空洞。他全身的骨头如散了架,在这异地他乡,有一张床让你躺下来,真是太幸福了……

春林在诊所呆了三天。这三天,雪花成了春林的护理人。当春林缓过精神后,雪花就问起她爷爷为啥要叫他旅行家。于是,春林就红了脸,好像说别人的故事一样说了自己的故事。雪花听后,当即红了眼圈笑道:“怪不得我爷爷说你是一个旅行家。”

春林说:“那是老人一个善意的说法。我就是在家里呆得心慌,出来转一转,和旅行相差十万八千里。”

雪花说:“我也想当一个旅行家,要不,咱两个结伴去旅行。”

春林说:“你不是在笑话我吧?”

雪花一本正经地说:“我心里也有这样的情结,只是没有你的勇敢。”

春林说:“我只所以能走出这一步,主要是因为没有考上学,生产队又分了,一时心里空虚。”

雪花却说:“总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远方呼唤,这就是一个很美好的理由呀。”

春林说:“这只是一个说法,一个噱头罢了。”

雪花叹息一声说:“其实我也想考学,一是功课偏门,二是没有了兴趣。”

春林说:“我看你会看病嘛。”

雪花一笑说:“这都是打小跟爷爷学的,那几年学校不是不好好念书嘛,爷爷就教我跟他学中医,这几年,倒是学了点门道,记了些方子,还凭着爷爷的威望,去卫校学了两年。从卫校回来后,就继续跟着爷爷学医。爷爷一辈子酷爱中医,连这药店都挂着‘百草药房’的牌子,其实里边还兼有西医。”

春林望着这个弥漫着浓浓的中草药香的店铺,动情地说:“感谢老人对我的信任。”

雪花笑道:“我爷爷不但是这小城里的高人,也是大善人,城里城外,大人娃娃没有人不知道。”

隔天,春林要去街上找零工,雪花说:“不用了,我带你去山上,山上在修陵,我爷爷已给包工的人说好了。”

春林听罢,竟感动得泪眼汪汪……

陵园位于卍山之上。山下绿水环绕,青竹成林。山上烟雾缭绕,古柏森森。春林上了山,才知这里躺着一位远古时的老人。不过,这一切都是传说,这一切更具有象征意义。由此,春林在山上一边干活,一边呼吸着飘散在树林间淡淡的香火与柏木的香气,不由自主地浮想联翩:

远古,到底距离现在有多远

那时的人们是怎样生产生活的

是刀耕火种、采集渔猎

是住的穴洞、还是茅草屋

他们需不需要唱歌

有没有音乐?有没有算数和文字

那时的日月轮回,花开花落应该和今天是一样吧

太阳升起来了

月亮升起来了

风来了雨去了

面对那个远古的时代,我们只能凭借想象

看眼前的古柏,说是在此地已经守候了一千多年的时光,或许是两千年?它们寒来暑往,栉风沐雨,想来,一定见识了许许多多的人和事吧

一千年有多久远

和一个人的生命比较起来,是有些遥远有些飘渺

但换一种想法呢

如果一个人活五十岁,二十个人的生命就可以到达那头

那么五千年呢

如此想来,人类的文明并非是很久远很久远

人类是在经历了怎样一个漫长的茹毛饮血年代,才艰难地步入到了文明时代呢

可以想象,地球生命的进化是多么艰难,多么漫漫绵长

地球上所有形形色色的生命,在进化的过程中,一定是千奇百怪,一定是五花八门,一定是因了种种原因,有的生命未能走完应该走的路,在半道上就消失了。同样也有部分的生命,在进化途中,却分了支,其中一支仍继续顽强地朝前走,另一支却半途而废

生命真的是来之不易

人类真的是太幸运了

人类在前进的路上,不知道在经历了多少次的不懈努力,才“偶然”“幸运”的走到了那个文明的门槛

就像《懂一点人类进化论》这本书里说的,人类是地球生命中开出的最美丽的一朵“花”

这朵花,开的最非同凡响,最妙不可言

这时,如果柏树开口说话,最想说的是什么

阳光

空气

蓝天

大地

这都有可能,仿佛又不是唯一

是呀是呀,我们在享受生命的时候,在生产生活的时候,真需要静下心来,想一想我们的过去和未来,想一想阳光、空气、水、蓝天、大地

我们应该对这一切肃然起敬

特别是对我们站立的这个圆圆的蓝色的转动着的妙不可言的地球肃然起敬

对我们自身所拥有的身体发肤,感觉气味、喜怒衰乐、衣食住行,特别是创造出来的语言文字、思想文明、音乐舞蹈、诗词小说、棋局茶道、红白萝卜等等,肃然起敬,加倍珍惜

我们有理由,让我们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都充满诗意

我们不能够辜负大自然对于我们人类的恩赐,对于我们人类的偏爱

这个圆圆的、蓝色的、转动着的、妙不可言的星星

真的是来之不易

至今,我们还不知道

在我们之外

还有没有像这样美丽的星星

我们因为拥有

所以才熟视无睹、疏忽大意……

春林结束山上的劳动后,坐在树林里写了旅行日记,然后买点简单礼物,去和老人与雪花辞行。

雪花看着春林几分惊讶地问:“你要走吗?”

春林点了点头。

雪花笑道:“我忘记了你是要去旅行。”

老人从里屋出来,笑言:“我们是朋友了,要走,当然要说一声,我们虽然相识短暂,但你是个叫人难忘的娃娃。”

春林真诚地说:“让爷爷笑话了。”

老人哈哈一笑:“我胡子都白了,你叫我爷爷也不冤。”

春林不好意思一笑,说:“爷爷,要走了,这是药费。”

老人摆手笑言:“也是我们今生有这一面之缘,雪花,帮我送一下春林。”

春林向老人鞠过一躬,随之背起背包,走出诊所。

雪花走在春林身边,突然笑言:“还真舍不得让你走。”

春林一笑,心里涌起一阵暖意。

雪花又说:“你身上有一种东西,让人感动。”

春林笑言:“那都是装出来的。”

拐过十字,春林望着通向前方的路,眼底发热,说:“到此为止吧。”

雪花愣站在那里。

春林动情地说:“感谢你和爷爷,谢谢!”

雪花眼里含满了泪水,笑言:“握一握手吧,正象我爷爷说的,为我们这一面之缘。”

春林眼圈发红,和雪花握手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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