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国的事情是这样的。
以前,爱国跟他舅去学手艺,学当画匠画桌子画寿材,可去了没几天就不想去了。原因是,有一回他跟他舅出门到一户人家里去画寿材,当他看见那个用“四寸”厚的松木做成的“棺材”时,心中立即有一种不适的感觉。特别是,当几个人费力把“棺材”盖打开,他闻着从里边飘散出来的强烈的松木味,看着那个特殊的形状,心中就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随后,当他舅舅开始做活时,他总是处在一种恍惚状态,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晚上,他躺在炕上,脑子里总是恍恍惚惚,想着自己躺在棺材里的情景。
他不敢想象,自己一生都去干这样的事。这样的活,还真不如一天三晌在地里干活心情舒畅。就这样,他没有再跟他舅去学画匠,同样也没有考学,就那样从早到晚无所事事地打发着时光……
有一天,爱国他大(父亲)去县城办事,在街上意外地碰见了一门老表亲的娃,虽然两个人辈分有差别,可年纪却相当,小的时候还在一起耍过。只因为,自从上辈人下世以后,好些年再没有走动,不过,两人碰见了还是要热情地打声招呼,问几句冷暖。这一回,爱国他大通过说话,才知道老表亲的娃在县城把事干大了。回到家,他端着饭碗想,为啥不拉下老脸把老表亲的娃找一下,看能否给爱国找一条出路。当时,他站在县城的街道,没敢动这个心思,他知道这是一件很没有把握的事。但现在既然动了这个心,成与不成,就当是给娃尽心呢。
于是,他经过认真考虑以后,磨了一斗上好的麦面,在村里吊了一箩筐挂面,和爱国天没有亮,就背着出了村。爱国他大不会骑自行车,爱国会骑,但技术不行,一个人骑可以,后边带一个人再加上一箩筐挂面就骑不成了。再说,他家里也没有自行车。
可能,是因为有着这层表亲关系,可能是因为爱国他大这张老脸在前边挡着,还有可能是因为这一箩筐白生生的挂面,虽然亲戚多年没有走动,见了面,仍然是笑脸相迎,问了吃又问喝,然后说起地里的庄稼。临走时,爱国他大才吞吞吐吐把意思说了,老表亲的娃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脸上一点也看不出心里是咋想的。
走到街上,爱国他大悄悄对儿子说:“你把门认准,以后来不敢把门走错了。”
回到家过了两个多月,爱国就在村里借了一辆自行车去了县城。临走时候,爱国他大望着村子上头的蓝天,特意对儿子说:“论亲戚,你应该和他平辈,可亲戚关系淡了,多年又没有走动,咱是去求人办事,你就把嘴放甜些,低人一辈,把人家叫叔。”
这一回,爱国到了县城并没有见上他叔,他在他叔家门口一直等到太阳快压山时,才匆匆忙忙地骑着自行车回家了。其实,他是不知道,他叔家里有前门和后门。当他站在街上时,他叔在街头闪了一面,老远看见爱国就转身到另一条街上,从后门回家去了。
又过了一些日子,爱国他大又催爱国去县城。这一回,他叔并不知道爱国来,他打开院门,看见爱国站在门外。爱国叫了一声叔。他叔站在街边很冷淡地说:“你不用跑了,有机会了我就给你大捎话,你回去,我还要去开会。”
爱国他叔站着说了前半截话,后半截话是边走边说,还没有等爱国说啥,他叔已经走了。
爱国愣站了半天才醒过神来,然后推着自行车想走不想走的样子,慢慢地回家去了……
爱国的心里不好受,下决心不再去求人了。可过了一些日子,他大又叫他再去一次,并且说:“你给自己跑路呢,不要嫌丢人,人家不叫咱去咱真的就不去了?”爱国犹豫了几天,还是去了。
他去了,站在院门跟前,却没有勇气敲门。犹豫了很久,又怕人家把门突然打开或者从外边恰好回来,就做贼似的推着自行车远远站在树背后。
就在他站在树背后缩头缩脑的时,院门开了,他叔一家人走了出来。他突然急出了一头热汗,拿不定主意是继续躲着还是赶紧过去。转眼,他叔一家人走了过来。爱国突然想“杀头也就这一回”。
他从树背后闪了出来,很怪地叫了一声叔。
他叔没有想到从树背后突然闪出来一个人,也可能就是把人家吓了一下,他叔很生气,语气很重地说:“不是说叫你不要来了,你咋来了?”
爱国红着脸唯唯诺诺地往后退缩着。
在这一刻,他是彻底死心了,甚至恨起父亲。
他不再有啥想法了,心里突然间平静了下来,连他叔看都没有看,转过身去推自行车。
他推着自行车在街上慢慢走着。一时,地上却起了风,天上下起了雨。
转眼,街上出现了很多打伞人,本来,爱国是可以随便找个避雨的地方,但他却没有避雨的心情。于是,就骑着自行车冒雨出了县城。
出了城,雨仿佛故意下大起来,转眼,他的衣服就湿透了。
风雨中,他睁不开眼,不停地用手抹着脸上的雨水。
路上只有他一个人,偶然,有拖拉机从他身边驶过。田野是宽广宁静的。爱国望着雨中的大地,听着唰唰的雨声,把车子越骑越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