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的,各家各户出一个人,由春生领着,把队里的地重新核实丈量一遍,但事情还没有开始,夏老大无病无灾,在牲口窑里睡了一个晚上,就睡得叫不言传了。于是,王家和张家的人,就沿着土沟两边的大路向夏家走去。当他们相继走进夏老大家的院门,人静静地躺在炕上,就是不会说话了。
对于夏老大来说,那个牲口窑犹如他的天堂。他日日夜夜,和那土窑洞还有那些牲口们相处出来的感情,可以说超过了儿女情长。那里的一切,包括暖哄哄的牛粪味、干草味,紫花苜蓿的花香味、牲口们身上的汗臭味,以及牲口们的嚼草声、蹄踏声、鼻息声,还有土窑洞里缝缝隙隙散发以来的泥土气息,对于他来说,都是那样的熟悉,那样的温暖,那样的亲切。现在,那一切就要结束,他心松动了,感到疲倦了,一躺下就不想再醒来了。
前几年,在给老伴打棺材时,他就给自己也把棺材打好了。
在身体还好好的,他就给儿子说过,等他下世以后,只给要紧的亲戚说一下就对了,你妈下世好几年,去舅家的路又远,人家来去不方便,就不要给人家说了,以后有机会了捎个话过去就行了。还说,饲养室窑帮上的胡基缝里,塞着个牛皮纸包包,里边有他攒下的几个钱,你再添一些把我埋了,到时候,叫张三过来给他吹一吹,这样,他就心安了。
老汉在床上静静地躺了两天,然后就浑然不觉地走了。
村里的乡亲,又把分地的事撂下,都给老汉送埋来了。
他的儿女,依照老汉的遗愿,请来了张三和他的徒弟。张三站在老人的灵堂前,吹的仍然是古老的《祭灵》曲。他把眼睛一闭,一个长长的高音长调,就把听的人立即带到一个想象的世界里去了。唢呐声近了又远了,紧了又慢了,高了又低了,弯弯转转绵绵不断,似在抚慰死者的灵魂,似在深情的歌咏生命……
张文化吹的仍然是《山水情》。他也学师傅的样子,运足了气,眯上了眼。立即,一道尖锐的唢呐声由远处仿佛被风吹着徐徐地飘了过来,在这宽畅的窑洞里回旋缭绕起来。它时而舒缓、时而急促,时而尖锐、时而柔细,时而沉稳、时而飘渺,时而刚烈聒耳、时而梦呓绵绵。最后,又如来时一样,被风吹着渐渐的远去了……
第二天,村里的青壮男人,手挽手,肩并肩,一路踏歌把老人送往墓地:
嘿哟哟……
嘿哟哟……
老哥呀……你睡稳了呀……
嘿哟哟……
嘿哟哟……
老叔呀……侄娃抬着你上路了呀……
哈哈哈……
嘿哟哟……
你这人呀……没啥说的呀……
哈哈哈……
嘿哟嘿哟……
平平常常呀……敞敞亮亮呀……
嘿嘿嘿嘿……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