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枯干的玉米地里,春林圪蹴着痛苦地挣扎着。
天色已近傍晚,细雨中夹杂着零星的雪花。雨雪落在枯干的玉米叶上,沙沙作响。春林蹲在玉米地里,听着沙沙地雨声,闻着泥土和秸杆发霉的气息,感受着肚子一阵又一阵的疼痛。
现在,他知道二哥又跑出去了。
其实,依春林的想法,他是赞成二哥跑出去的,一个大小伙,被押着站在桌子上,在全公社人的面前低头弯腰,还有啥脸面继续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那一天,学校叫他们抬桌子布置会场时,他就知道要批判二哥他们。于是,在开会前他悄悄溜出了学校,跑到山坡上头,爬到一棵柿子树上坐了半天。他望着呱啦鸡岭,听着会场传来的高音喇叭,一时叹气,一时气恨不平。他越来越觉得,在二哥的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薄暮下,雨雪下大了,玉米地里一片激猛的落雨声,他突然想到今晚上还要出外演出,就赶紧下山了。
最近,文艺班的同学白天去田间地头,晚上到学校附近的村子向群众宣传演出。中午,平社和爱国等一部分同学去了柿树院。春林所在的这一组到店头镇二大队演出。因为下雨,不能在露天底下演,临时改在大队的办公室。节目主要是:三句半、笛子独奏、清唱等。
夜色深沉,气温比傍晚时又冷了一些。架在大队院子柿子树上的大喇叭响了,有同学拿着节目单开始报幕:社员们,县第三中学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现在开始演出了,第一个节目,革命大合唱:《大海航行靠舵手》。
雨雪随着嗖嗖的夜风越下越紧。
歌声在雨雾里穿过,飘向田野。春林除了参加合唱,又一次清唱杨子荣的那段戏,当伴演小常宝的那个女生嘴里喊完“爹——”,带队的高个子赵老师把愣怔的春林推到了麦克风跟前。
春林的音色并不难听,但由于音起高了,唱到最后唱不上去音落了下来,效果不是很理想。
春林清唱完,后边还有几个节目,他先回了学校。刚走进宿舍门,爱国就问:“没演完你咋回来了?”
春林问:“你们已经回来了?”
爱国说:“天刚黑就回来了。”
平社问:“今晚还是你唱杨子荣?”
春林说:“咋个样?”
平社说:“就象驴叫唤。”
爱国说:“你驴日娃,今天把谁都比驴呢。”
春林问:“为啥?”
爱国说:“今天到柿树院见了一头叫驴,爱叫唤哩很,平社回来时学了一路的驴叫唤。”
黑暗中平社又爬在床上,蹶着尻子又学起驴叫唤,爱国也学,春林也跟着学。
土窑洞外边风紧雨急,春林睡不着,爱国也睡不着。爱国坐在床上拿出纸卷起烟卷,平社也给爱国要纸卷烟。随后,两个人坐在床上看着灯泡抽起烟。平社不习惯,抽了一口就咳嗽起来。爱国说:“我爷这老旱烟硬的很。”
平社咳嗽完说:“你爷的老旱烟再硬,你能吃,我就能吃。”
平社话虽然这样说,吃了几口却把烟掐灭了,然后躺在床上看着灯泡发呆。
爱国一边吃烟一边说:“你眼发瓷着想啥呢?”
平社嘿嘿一笑:“想我妈给我问的媳妇呢。”
春林问:“你和那女子见过面没有?”
平社说:“问的时候没见过,上个星期回去见了一面。”
爱国问:“长的咋个样?”
平社说:“一碌碡高,两碌碡粗。”
春林听着笑出了声。平社问笑啥呢,春林没有回答。
春林笑平社,也自嘲。他和平社的情况差不多,前些日子,他母亲也给他说过,找个日子和香草见一面,说香草家里已把话捎给了媒人五婶,说两个娃都长大了,该到见面的时候了。
春林看着灯泡想,不知道香草长的是个啥个样。他闭上眼,想象着那个还不认识的姑娘……
星期天回到家,母亲又说起叫春林到老鸦岭去的话。春林说,叫我把书念完。但过了一星期,香草家却等不急了,她妈领着香草来到了杨树弯里五婶家。
五婶急忙过来把这事给春林他妈说了。
有啥办法,香草已经到了家门口,不见面于情于理都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