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树弯里王家人正在平地,村里架在大队办公室外边大杨树上的高音喇叭响了,在播放了一首革命歌曲后,书记夏润民在广播里吹了两下说,各位社员、各位社员,公社已经把会开了,今年的征兵工作开始了,咱村想验兵的娃明天赶快到大队办公室报名。
正在劳动的人,有拉车的,有铲土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突然停住手里的活,侧耳细听大喇叭里说的话。白老汉、春生和春田都在地里劳动,他们低着头也在听。夏润民在大喇叭里把验兵的事说了三遍,随后放起一首革命歌曲。工地上的人都偷偷地看春田和白老汉,再也没有谁像之前那样说说笑笑,空气好像凝固起来,许久,才有人低声说起了闲话。在往常,还没有到下工的时间,春生却嗨嗨了两声说,散工。
春生拉着架子车走了,白老汉装着要擦铁,圪蹴下捡起一块“撂壃石”,一边擦铁锨上的土,一边磨蹭着时间,等大家走远了,才慢慢腾腾跟在后边往家里走去。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春田不好意思回家,沿着地边的小路向呱啦鸡岭走去,来到半山坡躺在一片枯黄的草地上。冬天的太阳正在落山,它圆圆地低悬在苍茫大地的远方,春田目不转睛地望着它,直到夜幕降临,才下山回家。
天黑静以后,春生记完工过来,和父亲与春田坐在一块,又为春田当兵的事发起熬煎。白老汉大口抽了一口烟,在烟雾里对春田说:“你今晚就到润民家去问问情况,去的时候不要走大路,小心叫村里人看见。”
春生说:“村里谁不知道咱给人家干活是想去当兵。”
白老汉闭着眼说:“要不,我抽空给润民下个话,反正风一股雨一股的。”
春田说:“大,你不要去,我去就行了。”
白老汉忧虑重重手搔着干枯的头发说:“过去,顺国和顺堂他大(父亲)因为过日子和咱家结了疙瘩,两个人到现在还记住呢。去年,顺堂和顺国一点都不念和顺生是远份自家人的情分,今年文远要当兵,咱更没有希望了。”
春田说:“他验他的,我验我的,招兵又不是只招一个人。”
白老汉说:“就怕他今年又要告咱。”
春生说:“他今年要是再告,我把狗日腿往坏的打。”
白老汉说:“你把人家的腿打坏,人家还不把你送到公社的劳改队里去。”
父子仨再没有说话,只有母亲的纺车在嗡嗡地转着。放在炕台上的煤油灯,捻子压得很低,灯焰微弱得给人奄奄一息的感觉。
许久,春田装出轻松的样子给父亲和大哥笑了一下,说:“大、哥,事情已经是这个样子,熬煎也不顶啥用,把心放大,走到那里说那里话。”
白老汉仍搔着头说:“你把事情能想开比啥都好,人算不如天算。”
春田说:“咱都劳动了一天,早早睡觉。”
夜深了,春生觉得再没有啥话要说,就起身回家,春田无声地送大哥出了院门。黑夜里,村子里传来了鸡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