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了,快了。猎狗一蹿蹦到了前头,箭一般冲向前面的小屋,绕了一圈,轻吠了几声,一个妇人提了一盏煤油灯,从屋内疾步走了出来。猎狗又飞快地跑了回去,摇头摆尾地迎上大岩一行。
“真是急死我了,你们,”那妇人口中不住的唠叨道,“去了那么久,看,现在是什么时侯了?真的是,叫我好悬心哪!”
“翠娥,我们不是回来了么?”
“大岩,你背上是?”
“是什么?是一个大活人嘛。”
”大活人!?这是怎么回事?”
“咱们进屋再说。”大岩气喘吁吁,“你来搭把手,把他挪下来,要轻!”
“好呢,你们快进屋。”
三个人连同那狗鱼贯而入,整个屋子里已是手忙脚乱。
翠娥帮忙把李聚林从大岩身上挪到了一张竹床上,李聚林朦胧地意识到他已到了猎人家。
“快弄点吃的,我们都很饿了。”
“早就弄好了,只等你们回来。我再给你们热一热。”
“小碧,你去喝点水,顺便给我也弄点水来!”
小碧忙冲了过去,在茶缸里舀了满满的一瓢茶水,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喝完后又把瓢伸进茶缸里,舀了满满一瓢,跌跌撞撞地,将瓢里的茶水洒了一地。
“唉,总是毛手毛脚的。”大岩一边接过瓢,一边抱怨着。
“伙计,伙计,你喝口水。”大岩把瓢递到李聚林嘴边,李聚林噏动了一下嘴唇,试图抬起双手去接那瓢,不料瓢没接住,茶水顺着脖子流入胸膛。
大岩顺手一接,接住往下掉的瓢,叫道:“小碧,你去拿一条毛中来,擦干一下他的身子。”
小碧应声而去,猎狗却口叼毛布而至。
“人还不如狗机灵!”大岩接过猎狗递过来的毛巾,将李聚林身子擦干净。
“大岩,饭菜热好了,快来吃呀!”翠娥在厨房里喊道。
“现在还不能吃饭,我看这人现在处境不妙,你们在这里看着,我去弄点药给他吃看看。”大岩回道。
“真是遇到冤家了,连吃饭的功夫都没了!”翠娥一边唠叨着,一边急匆匆赶了过来,”你去吧,快点,救人如救火。”
大岩再次举着火把,身后紧随着猎狗和小碧。
“小碧,你回去,你跟嫂子也有个照应!”
“好吧,那大岩哥你要注意安全哟!”
“就见你啰嗦,快去,快去!”
大岩又一次扎进了深山里。
……
大岩一边大步流星地回来,一边嘴里嚼着什么。那猎狗紧随其左右,摇头晃脑而归。
“他怎么样了?”大岩嘴里嚼着东西,说得含糊不清,但意思还是能让人明白。
“还算稳定,没出现异常!”
“那就好,掰开他的嘴巴,让他含着我给他的草药!”大岩迅速地从嘴里取出一团糊糊的东西,塞进李聚林的嘴里。
“等着,等着,如果药效有作用,他一会儿就有反应,如果没有反应,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大岩有些惊慌。
“小碧,你也累得很,快吃点东西,回去休息!”
“大岩哥,你都不累,我更不累,你先去吃吧,我在这里看着。”
“那好罢,一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立马叫我。”大岩这才钻进厨房,狼吞虎咽地扒了几口饭入肚。
“他的手指可以动了!”小碧兴奋地朝里喊着。
“看来他命不该绝!”大岩也兴奋起来,原来犬坐于前的猎狗,也跟着兴奋地摇动着尾巴。大岩摸了摸猎狗的头,说道,“找药就搭帮大壮,是它首先发现了这株药,然后叫了起来,我顺着它的叫声才找到这药的。”
“我,我,我这在哪儿?”李聚林终于又开口说话了,众人都露出欣喜。
“这是我家。”大岩在他耳边说道。
“你家,你是——”李聚林试图坐起来。
大岩一把把他按下来,“你别管我是谁,踏踏实实躺着。要是有哪里不舒服,你吱一声,我们给你揉揉。”
“我的腿,我的左腿不听使唤了!”李聚林试着挪动双腿,左腿却始终挪不动,便开始嚎哭起来。
“你别难过,等天明我们再给你仔细瞧瞧!”大岩安慰着。此时,大岩的上下眼皮开始发生摩擦,正准备一场开与合的较量。
“大岩哥,你去躺一会儿,我在这里看着。”小碧提议道,“你实在太累了,有什么情况我叫你。”
大岩此时也觉得自己太困乏,需要躺一会儿,于是一边起身往里屋走,一边吩咐小碧小心照料李聚林,一有异常便叫他。
……
天色也渐渐有了一丝丝亮点,依稀的辨清天与山的轮廓,小碧蹲在竹床边打着盹。李聚林被彻骨的疼痛折磨着,他又不忍心去惊扰他人,只好强忍着咬住牙,双手紧掐着竹床边缘。
大岩从里屋走了出来,轻轻地走到竹床边。在熹微的晨光里,他看到李聚林的双手青筋突凸,额头渗着黄豆般大小的汗珠。
“伙计,你哪里痛?”
李聚林睁开眼,与大岩的眼神撞了个中着。
“我没事,大岩兄弟!”李聚林竭力抬起左手,想向大岩致意,但刚刚抬起一点点,又重重地放了回去。
“伙计,你记得我了吗?”大岩用手摸了摸他的手,“什么都别说,你身体虚,失血过多,幸亏你自己有办法,用腰带死死缠住了伤口。”
“真是难为兄弟了,”李聚林沮丧地说,“我这个样子,救了也是一个废人。我清楚的。”
“别说丧气话,只要活着,一切都有念想。”
“念想?!我能有多大念想?!我上有爹,下有两个娃,还有一个婆娘都等着我呢。”
”“现在你什么都别想,就想着如何养好伤!”
”“我怎能养伤?”
“这你别担心,既然我救上你,我会想尽千方百计为你养伤的,你放心!”
“这怎么能行呢?”
“怎么不行,你安心就好了。在对面的山坳里,有一个和尚很会治跌打损伤,我和他有交情,你等着,我去请他来帮你瞧瞧。”
“只是太麻烦你了。”
“患难之人皆兄弟,不麻烦!”大岩用手摇了摇小碧,小碧睡得像一头死猪,又朝里屋喊道“翠娥,翠娥,你打一下招呼,我去请青云和尚来看看!”
“好啦!别啰嗦,快去快回!”
大岩如蛇一般,消失在已渐清亮的晨光中。
……
一两斗旱烟的功夫,大岩带着一老者回来,那老者两鬓须白,额头道道皱纹错落有致,一双眼睛微微地眯着,却有一种世外高人的颜值。
“青云师父,你快快看看,这位伙计的伤势怎么样?!”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左腿不保了!”青云和尚将李聚林上下略略看了一看,把大岩叫到一边,轻声说。
“我也这么认为,一开始我也这么认为。”大岩耳附着青云和尚说,“现在最主要的保命的问题,而不是保腿的问题。”
“幸亏你们昨夜所采取的措施得力,保命的问题暂时解除,但也会随着左腿的伤势变化而出现。如果这条腿出现溃烂,坏死的症状,会引发全身的内脏尤其是血脉的衰竭,从而导致生命危险,因此,我认为首要问题是截腿!”
“问题是,我看这位伙计会承受不了。”大岩为难道。
“要么,你去打听他是否有家人?看着他家人的态度怎样?”青云和尚提醒道。
“倒是,我只是忙活救人,我去问问。”大岩此时才想到所救的人的来历。
青云和尚和大岩一同回到李聚林身边。李聚林看上去已没有那么疼痛了,眼睛里也有了些许光泽。见到青云和尚,李聚林意欲坐起来,用双肘竭力去支撑起上半身。青云和尚忙托住李聚林的双手,说道:“伙计,你躺着别动,让我帮你看看!”
李聚林收回了支撑的手肘,重新躺好。青云和尚把目光移到他的腿部,他的小腿扎着绑带,血渍已把绑带染成淤红,大腿把裤子胀得圆鼓鼓的,很显然是那腰带扎得有点紧,把腿弄得非常肿胀。
“大岩老弟,你去拿把剪刀,打盆清水来。”青云和尚面朝大岩说,“现在得把他的伤口清理一下。”
大岩迅速地从里屋拿来了一把布剪,又飞速打来了一盆清水。
“青云师父,你放心去做,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青云和尚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他的绑带,然后像剥茧一般,一层层地把绑带剥开。绑带已被血渍粘得太牢,每剥开一点点,青云和尚都得非常小心,生怕剥的时候会粘住腿部的肌肉,导致他钻心的疼痛。
或许是早已疼麻疼木,在青云和尚弄理绑带时,李聚林居然毫无反应,这就坚定了青云和尚之前的判断“左腿的机能已全部丧失,除了截肢,别无他法。”
青云和尚的汗珠不断地从额头和双颊滚落下来,这足见青云和尚解开绑带的艰难。大岩拿着一把大团扇,在旁边用力地为青云扇着风。青云却示意大岩停下。他担心虚脱的伤者受不住这风。
青云用衣袖揩了揩不住往下掉的汗珠,直了直身子,忽然觉得自己的腰怎么也挺不起来,便挪了挪,在竹床边沉沉地坐下。随着他的身子沉沉着床,竹床猛地摇晃了一下,他像被什么东西刺着了似的,从竹床边弹了起来,差点儿歪倒在地,大岩用猎人特有的敏捷身手,一把稳稳地拽住了青云。
“青云师父,你休息一下。”
“阿弥陀佛,人老了,不中用了!”青云有点自怨。
“也太麻烦你了,你坐下。”
“你这竹床不行,这竹床是凉性的,生寒气,伤者失血过多,虚脱受不了,必须从竹床上移开。”青云此时的一惊,使他明白竹床不适合伤者躺在上面。
“那把他弄到我的床上去!”大岩脱口而出。
“那也不行,你那床那边光线太暗,不适宜观察他的伤势。”
“那怎么办?”
“用竹床抬着,到我那里去,我那里有些草药,可以用来消炎、止痛,这样方便些!”
青云心里清楚,大岩就那么一张床,就算大岩能愿意让伤者躺上去,翠娥心底善良,但不一定很乐意的。
“也好,我去叫上小碧,现在就把他送到你那里去。”
李聚林躺在竹床上,已听明白了他们的谈话,噏动着嘴唇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什么,开始狂躁地舞动着手臂。
“你要干什么?!”大岩的大手像一把老钳,钳住了李聚林的手,“你别冲动,我们都明白你心里难受,换上我,心里也不好受,但是,面对现实是唯一的选择。”
李聚林此时稍稍安静下来,眼角边直淌着泪珠子。
“青云师父,我去叫一下小碧!”大岩欲夺门而去。
“大岩哥,我在呢!”在大岩的一个柜子旮旯里,传来了小碧的声音。
“小碧!你怎么没回去?”大岩吃了一惊。
“我去小便,一回来,朦朦朦胧胧就坐下来睡着啦!”
嗯你呀,你这臭小子!”大岩嘴里虽是唠叨,都从心里对这位憨厚小伙有一种怜爱。
“我们尽快将李聚林送到青云师父的庵堂去,他庵堂条件比我这儿好!”
“好呢,大岩哥!”
他们一同将竹床抬起,沿着山道,弯弯绕绕而行。大岩家的猎狗,时而前,时而后,不紧不慢地跟着。
突然,那猎狗停止前后蹿动,围绕着什么东西嗅了嗅,然后不停地狂叫起来。
“你叫什么叫?!”大岩吆喝道。
可是那猎狗并不理会大岩似的,仍在狂叫着。
“别管它,我们继续走!”大岩一行抬着李聚林接着走着,那猎狗冲了过来,一口咬住大岩的裤角边,往那堆东西那边硬拽,把大岩拽了个踉跄。
“大壮,你这孽畜,你要干什么?”大岩生气了。
“大岩老弟,要么咱们停停,看看猎狗到底怎么回事。”青云看大岩与大壮猎狗僵持不下,建议道。
“好吧,小碧,先把你那头放下,轻点!”
小碧轻轻地放下一头,回转身把大岩那头接着放下。大岩随着大壮一同前往去看那堆东西。
“怎么?那干鱼到了这里?这些干鱼分明是这伙计崖边遇险的时候的干鱼。”大岩心里想着,“难怪大壮这么在意!”
大岩弯下腰来,一点一点地拾起这些干鱼,放进衣萖里,猎狗才止住了叫吠,摇了摇尾巴,回到了竹床边。
一行人又抬着竹床上的李聚林,缓缓地行进在山道上,火光照他们的影子在林子里起起伏伏地晃动。大壮依然紧随左右。
他们带到一条岔路口。左边就是一条古道,用青石板铺成;右边是一条小道,依稀斜生着杂草,显然走的人稀少。青云用自己的佩刀拔开杂草,在前面引导大岩和小碧抬着李聚林往小道上走去。大壮时不时用鼻子贴着这儿闻闻,又紧挨那儿嗅嗅,显得机灵谨慎。
在小道上走了一袋烟的功夫,一座庵堂便出现在眼前。大壮又像离弦的箭一般直冲过去,在庵堂周遭嗅嗅闻闻,又径直飞奔回来,迎着一行人蹦蹦跳跳着。
庵堂里一位小僧,被大壮引了出来。那小僧见着青云领着大岩他们进庵堂,便侧着身扶着竹床,碎步跟上。
“复尘,你先去准备一张禅床,要僻些的,我们就过来。”
“好的,师父。”
复尘紧步入庵堂,收拾禅床去了,青云领众引入庵内,将竹床放在庵堂的厢房里。大壮没有入内,犬坐于在庵堂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