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禅房,青云准备为李聚林再次清理伤口。庵堂外,隐约传来一条狗的急促而低沉的叫声。青云有些神色紧张,连忙对大岩说:“你在里面别吱声,我到外面去瞧瞧,我拿着木鱼,二声连敲说明有事,一声一声地敲就没事,情况紧急三声连敲,你做好应急准备。”青云边说边从床头拿起木鱼,疾步走了出去。
大岩在里面迅速地在禅床底下铺上一条毡子,将李聚林抱起,塞到床底下,然后用麻袋装好杂物,乱七八遭地堆在床边。
这时,外面青云一声一声地敲响了木鱼,大岩这才松了口气。但见青云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朝大岩喊道:“大岩老弟,你的大壮回来了,但伤势很重。”大岩一听大壮回来,箭一般冲了出去。
大岩到了庵堂门口,只见大壮浑身鲜血淋漓,一条腿已断,只有一点点皮连着,头也挨了一刀,血正咕咕地流着。大岩冲上前去,抱着大壮嚎哭起来。大壮使劲晃动着脑袋,张开嘴咬住朝大岩的衣服。青云抚掌合十,对大岩说:“大壮已时日不多了,他拼死拼活地回来,是想跟你告个别。”
大壮慢慢地松开了咬住大岩衣服的嘴,眼睛里流着不舍的泪花,慢慢地躺了下去。大岩疯狂地抚弄着大壮的身体,想把大壮弄醒!
“大岩老弟,你节哀罢,大壮去矣,在天堂也不愿看到悲痛的样子的!一条狗也知道忠和义,可世间有许多人啦,却忘恩负义。我会为大壮超度亡灵的。”青云亦满怀悲愤,但他知道,此时此地,可能还暗藏更大的危机,那伙盗匪,兴许就是利用狗的忠义,来刺探我们的情况的。
“大岩老弟,现在还不是悲伤的时候,你想想,大壮受伤如此严重,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青云警惕地望了望四周,“我察看了周围,却不见周围有血迹,大壮是有人故意用袋子装着弄回来的。我猜测,我们正被一双眼睛盯上了,我们要想办法引开那双眼睛,这样才会安全。”大岩此时也如梦初醒,一双愤怒的眼睛扫视着四周的动静。
突然,大岩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一块巨石,那巨石掩藏在草丛中,而草丛忽然稍稍动了一下。很快,大岩移开视线,又装着用目光寻找其他地方,就在他装模作样转移视线的一瞬间,他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腰间取出弹弓,装上弹丸,猛地一转身,拉弓把弹丸射了出去,随即,那边便是一阵惨叫,从巨石后滚了出来。
“大岩老弟,你的功夫了得。”青云啧啧称奇。
大岩如同猛虎一般冲到巨石边,一把揪住那匪,这一揪不打紧,却令大岩大吃一惊!
“畜生!”大岩疯狂地大叫了一声,“怎么是你这个畜生!”
“怎么回事?”青云急急忙忙赶来问道。
“他是我三年未见面的儿子树洞呀!”
“你儿子?”青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人是你儿子?我们打过照面,那自称青面兽的头领,用佩刀顶着我徒弟复尘时,是他在那头领耳根说了几句耳语后,那头领便带着那群盗匪离去,使我徒弟转危为安的。”
“师父你明白就好!”树洞并没有什么愧意,“不错,我是你儿子,是一个土匪,并且还是二当家的!”
“恬不知耻!”大岩抡起巴掌,意欲狠狠地朝树洞打下去,被青云抢先挡住,巴掌却落在了青云的脸上,震得应山响。大岩赶紧伸开了他的儿子,去扶住青云。
“你是我老子,我是儿子,本不该顶撞你,但你我不是一路人,各为其主,对不起了,老头子。”树洞提高了噪门,好像特意好气一下他的老子。
大岩气得牙齿格格格格的响,“我几十年风里来雨里去,积善行德,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报应。”
青云替树洞挨了一巴掌,眼冒金星,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青云师父,”那人低声喊了一句,“我有话对你说。”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大岩仍义愤填膺。
“你才放你的屁呢。”树洞压低声音,对青云说,“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让我父亲押着我,到庵堂内说话。”
青云已明白那人的意思,便高声道:“大岩兄弟,押着你儿子,到庵堂问话!”
大岩不明白青云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吼道:“这里不同样可以问话么?就在这里!”
青云憋住气,摇摇晃晃地蹲了下去。
“青云师父,你怎么啦!要不要紧!”大岩一时慌了起来。
“药、药、我的药。”青云吞吞吐吐的样子,让大岩更是心急。
“什么药,我给你去拿!”
“只、只有,我、我自、自己才、才拿、拿得、得到!”青云的模样唬住了大岩。大岩扶起青云,急急忙忙往庵堂里去。
大岩的儿子,紧随其后。父子俩骂骂咧咧的。
进了庵堂之后,青云恢复了原样,说道:“药就是庵堂,庵堂就是药。”
大岩一脸疑惑。青云狡黠地望了一眼大岩,牵着树洞往里走。
“喂,喂,你带他去干什么?”大岩急得直跺脚,连忙飞身上前拦住了他们。
“大岩老弟,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青云排开大岩,“有些事你只能慢慢明白。”
一头雾水的大岩欲言又止。
“等下你听你儿子慢慢道来,你这样心急,只会误事!”青云接着说。
“青云的为人我很清楚,一定不会纵容匪犯的,其中必有原委,我就听一听我那畜生怎么说吧。”大岩心里寻思着。
“树洞,你把你的情况说说吧!”青云一边继续往里走,一边对树洞说。
“说来话长,青云师叔!”树洞望了他的父亲一眼,继续说,“现在这个世道,可谓是豺狼当道,民不聊生。尽管有你们这些人扶危济困,但仍是杯水车薪。老百姓过着暗无天日的牛马生活。可是,我们还是能很快看到光明的前景。说实在话,我五年之前就加入了中共地下党组织,成为县委的一名交通员。为了掩藏我的身份,我加入了山口的一个土匪组织,并凭借老父亲传授的本领,成为了这个土匪团体的二当家。我利用土匪的一些行规,不仅巧妙化解了许多危局,而且还日益赢得了大当家的信任。这次大当家施计用狗引蛇出洞的计划,也是我的建议。我利用巧计支开我的同伙,然后在此专候你们,告诉你们那么盗匪的计谋。”
“其实,你们派出去的小碧和复尘,早已被他们盯上,是我提出放虎归山的计策,先让他们外出取药成功,再让他们回来时一网打尽。这是权宜之计,一旦他们返回,那盗匪会倾巢而动,到那时,你们就很难脱身了。我来是受地下党的委派,帮你们脱离虎口的。”
“我躲在石头后面,其实已清晰地判断出老父亲的一举一动,早就有了防备,所以老父亲弹出的石子,根本就没有伤着我的毫毛,我故意尖叫一声,然后就势一滚滚了出来,一者使老父亲深信我已被击中,再者也使其他盗匪知晓我已受伤,早些抽身回去报信。”树洞伸出腿脚,抹掉头上的血痕,然后接着说,“你们看,我哪里受了伤?”
大岩惊悚地查看了一翻,树洞真的毫发无损。“你的血是哪里来的?”
“这不是大壮的血么?我早就把一把大壮的血,抹在衣服上,乘那跟我来的盗匪没注意,顺势再涂在额头上。”树洞会意也朝大岩点了点头,接着说,“老爸,我知道你行侠仗义,疾恶如仇,受到乡人的爱戴与敬重,但同时也太固执,所以一直未敢与你联络,使你产生对我的误解。其实,一开始时我对自己都产生误解,一世英名,竟落草为寇,但是安化地下党组织,解开了我的心结:这是斗争形势的需要。无论如何,我都要隐藏好、保护好自己。”
树洞停了停,然后又朝青云说:“青云师叔,你或许也不知道,复尘也是一名地下党员,是我们山口站的得力干将,他多次完成了掩护经过我们站的地下党安化县委书记熊,脱离政治土匪的魔爪。”
青云若有所思道:“我知道,近段时间以来,土匪更加猖狂,芸芸众生的日子更加不好过。但我已遁入空门,不问世事,复尘是佛门弟子,怎么能插手尘世事务?!”
“青云师叔,你涉险救人,岂说没有插手尘世事务呢?”
“那是出家人慈悲为怀,见蝼蚁也要救,何况是人呢?”
“普天之下,受苦受难的人,比比皆是,按照你们佛家的说法,普度众生,但是又能普度得了么?”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能救一个眼前的,救一个算一个罢了!”
”“我们共产党人,是要解救一切受苦受难的百姓的!”树洞停了停,又朝大岩看了几眼,“老爸,您的善举,我们是看在眼里的,您对小碧恩重于山,对我也是。我对自己的身世,早已听青云师叔讲过,我是您从山上的一个树洞里捡来的,那时我才几个月大,您把我视为己出,所以您一得知我落草为寇,极为震怒,但当时我不顶撞您,其他盗匪会怀疑我的,因此,我不得不先迕逆您!”
大岩此时已热泪盈盈,冲过去一把抱住树洞,连连说:“树洞呀,爸误会你了,但是,共产党是要被杀头的,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和你妈怎么过呀!”
“老爸,为了天下受苦人,我随时都会准备牺牲,即使真的有朝一日我被杀头了,值!”树洞说着说着,显得十分激动。
“好孩子,老爸为有你这样的孩子而骄傲。你一定要注意安全,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老爸即使粉身碎骨,也要帮忙!”
“老爸,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要转移那名伤者,那名伤者,已成那群盗匪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担心他会告发他们,欲除之而后快!”
“难怪他们这么想急于找到那挑工。看来,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儿。”大岩瞅了瞅青云,“青云兄弟,你有什么办法么?”
青云摸了摸他的白须,思考起来。大岩也冥想着。
青云突然拍了拍脑门,说道:“办法倒是有一个,可问题就是怕那伙计经不受颠簸,他现在身子骨很虚弱啊!”
“什么办法?”树洞问道。
“我徒弟复尘经常推着粪车去拉粪浇菜,我们可以将那伙计放到粪车里!”
“这是一个绝妙的办法,复尘就是用这种方法涉过重重关卡,把熊书记平安送出境的。复尘这方面很有经验。”树洞欣喜地说道。
“可是复尘已出远门了。”青云叹了口气说。
“复尘,你出来。”话音刚落,只见两个农民打扮的年青人,先后从庵堂后墙腾空翻入。
“你们是谁?是谁?”青云大吃一惊。
“青云师叔,您仔细瞧瞧,他们是谁?”树洞哈哈哈地笑着说。
青云上下打量着这两位后生,说道:“老衲老眼昏花,认不得二位少年英雄!”
“复尘,连你师父都认不出你来啦,可见你们的化装本领高超,现在你来说说具体情况吧。”树洞会意地朝复尘说。
“是,凡风同志!”
接着复尘把如何跟凡风接头,商定先暂不去凌云寺,而是先把伤者转移到安全处,再在安全之处为伤者做手术之事,又是如何巧妙化装等一五一十地给大家伙说了出来,说得青云和大岩两人张大嘴巴。然后复尘和小碧各自摘掉头上的假发和面具,连连说“如此甚妙。”
复尘说:“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行动。”说着,便一阵风似的消失在庵堂。小碧径直走进禅房,将李聚林弄理了一翻,掰开他的嘴唇,将一粒乌亮的药丸送入其口中,然后返了回来。
大岩从未见过小碧办事如此利索过,心里甚是闷纳。
“小碧,”大岩欲言又止。
“大岩哥,”小碧已猜出大岩的几分疑惑,说道,“是您教会我的,是复尘,树洞教会我的。”
“大岩哥,转移伤者的任务,交给我和复尘就可以了,人多反而引进盗匪的怀疑,我们到了目的地后,会跟你们再取得联系,伤者的伤,还需青云师父来治疗!”小碧说,“你和青云师父都不能现在过多的抛头露面,也不能在这庵堂久留。这是地下党的安排。”
“小碧呀,我就是有点不放心。”
“没事,复尘也是一个办事极为机警的同志,他和我会相互照应,顺利完成任务的,因此,你别担心。”
忽然,庵堂外出现三声山羊的“咩咩咩”的叫声。小碧迅速换上另一套假发面具,摇身一变变成一个白发老者,将李聚林背起,疾步朝后墙跑去,大岩紧随其后,只见小碧将身一躬,背着一个人,竟然腾空而起,用一只手将墙顶一点,两个人仿若飞燕,飘到墙外。大岩看得有点呆了,自己一个人尚可做到如此,而小碧却还背着一条壮汉!
大岩一个纵步,也跟着跳过墙去,但小碧已背着人,不知所踪,只好又回到庵堂。
“老爸,我在此不宜久留,必须速去,但我们必须假戏真做,来,你用弹丸把我的头打一下,以示我真的受伤,以消除那群悍匪的怀疑。”树洞,不,应该是凡风对大岩说。
大岩此时又一次犯难了,对凡风真的要动手,他于心不忍!
青云收拾过禅房后,走了过来,对大岩说:“你必须这样做,只有这样,才能让凡风不被那群杀人不眨眼的悍匪怀疑,保全他的命。这叫苦肉计。”
“遇事必须冷静,沉稳,你不是经常告诫我们么?反倒轮到自己,便迟疑了!老爸!来吧,朝这里来一弹丸吧!”
大岩拿出弹弓,安上弹丸,双手像捣鼓似的颤抖着,举起弓来又徐徐放下。
“别磨磨唧唧的了,要不,我们便无法从庵堂里脱身。快点吧,老爸!”
大岩又举起弹弓,猛一拉弓,一连串弹丸如箭一般飞了出去,凡风的脸上、额头上、手臂上都挂彩了,殷红的血直流而下。凡风忍着剧痛,手捂脸部,跌跌撞撞地朝外走去。
“老爸,你要提防娘!此处青云师叔也不可久留,得赶快离开。”
凡风丢下这话后,口中开始骂骂咧咧地离去。望着儿子渐渐离去的身影,大岩好心痛好心痛。
送走养子凡风后,大岩开始与青云在庵堂内忙碌着,把李聚林藏身的地方,点燃檀香薰上几遍,然后再把李聚林用过的被褥换下,扔进庵堂不远处的一口枯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