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娥从寨门匆匆赶来,往青面兽堂上走去,后面跟着三个壮汉。到了青面兽堂前,她示意那三个壮汉在门口等候,自己则径直推开堂门,如一阵浮风般地闯了进去。
“夫人回来了!”青面兽从内屋循声道。
“是的,我回来了,大当家急急忙忙要我回来,有什么吩咐?”翠娥从外室走入内屋,见青面兽端坐在桌前,桌上的碗碟胡乱地摆放着,骨头鱼刺等类杂物像一堆堆乱坟岗,满屋子里充斥着一股熏人的酒气。
“你现在就只有唱酒的兴致么?大嘴凹一滩子事,就不管了么?”翠娥冲青面兽唠叨道,“我上蹦下跳,一心为大嘴凹的兄弟们忙碌着,你倒好,天天躲在屋里头酗酒,拿大嘴凹的兄弟不当一回事么?”翠娥嘴里这么怨恨着,眼睛却盯着青面兽的表情和反映。
“现在,世事难料,我青面兽在大嘴凹已称王十多年,也算功德圆满了,大嘴凹的事,我也该放手了,让位给有能力的人,也省得我操空心。”青面兽故作醉态,两眼朦胧。
“你是大当家,怎么能说放下就下?大嘴凹现在处在风口浪尖,兄弟们的前途未讣,一旦没有走上正道,你不就成了,成了……”
“成了什么?成了缩头乌龟,成了千古罪人么?!”青面兽斜视了翠娥一眼,语气有点生硬地说道。
翠娥心里咯噔了一下,忙说:“我可没有这么说,你自己说的。”
“不正是么?我现在除了酗酒,什么事也干不了,一切听天由命吧!”
“话可不能这么说,事在人为,现在的党国还是坐拥半壁江山,共匪想翻天,我看还是痴人说梦!”
“你这疤脸婆,怎么这么胡说八道呢?”青面兽忽然勃然大怒,从座位上一蹿而起,双目圆瞪,“我宁愿死,也不与官府为伍!”
翠娥愕然。平时里青面兽对自己表面上客客气气的,从未高声叫嚷过,而此时不仅大为光火,而且骂自己是疤脸婆,这像一把利刃,捅进自己的心窝。
“你这贼头,不识好歹的贼头,竟敢骂老娘!”翠娥破口大骂,随手从桌上拾起一个碗,狠狠地朝青面兽砸去。
青面兽顺势一躲,那碗砸在墙角,接着是一片脆响,瓷片乱溅了一地。
“你这疤脸婆,”青面兽如猛虎一般,张牙舞爪地扑向翠娥,翠娥见势不妙,拔腿就跑,夺门而逃。她慌不择路,正好撞在门口的一个膘汉身上,把那膘汉撞了个踉跄。那膘汉站稳后,望着哭丧着脸的翠娥一路狂奔远去。
青面兽气喘吁吁地追了出来,被门口的壮汉拦腰抱住。
“大当家,好男不跟女斗,随她去吧。”
“那疤脸婆口口声声说官府怎的怎的,我与那官府向来有不共戴天之仇,我怎能容她胡说。”青面兽仍是怒气冲冲的。
“那您消消气,消消气!夫人是无心的。”
“她分明是有心的,有心的,否则,不会在我的伤口上撒盐。这么胡来,我定饶不了她。”
……
青面兽与翠娥的争执,在大嘴凹已闹得满城风雨。老志和复尘觉得他们之争,已使大嘴凹的去向问题公开化,如果听凭其自然发展,会引发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后果,使局势变得无法控制。而他们此时的身份特殊,不宜在其中参和。因此,在此时他们也觉得有些束手无策。
青面兽被门外的那三个壮汉搀扶着返回屋内,喝道:“你们别管我,出去!”
那三个壮汉依次退出。青面兽如同发狂的狮子,在屋内狂躁地砸着锅盆碗筷,把整个屋内弄得一遍狼籍。接着寻来几瓶酒,重重地摔在桌子上,然后拧开一瓶,咕咚咕咚地狂饮起来。
“大当家,你不能这样!”一只强有力的手握住了青面兽的酒瓶口。
“你让我喝,你让我喝!”青面兽红鼓着双眼,猛烈地甩开那只拦着酒瓶口的手。
“哥,你听我说。”
“你喊我什么?喊我什么?”青面兽顿了顿,握着酒瓶的手有些僵直,酒瓶从他的手里滑下。
“你是我弟?”青面兽哽咽了,回过身来望了望眼前的这个人——树洞!
“树洞,是你呀!我的弟弟!”青面兽张开双臂,一把紧紧地抱住了树洞,已泣不成声。树洞也张开双臂,将青面兽抱住,泪如雨下。
“三十二年了,我一直在寻找的弟弟!”青面兽显得激动异常,“你来大嘴凹三年多了,我一见到你,就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是的,我也有这种感觉,哥!” 树洞从衣兜兜里摸出一块玉佩,递给青面兽。青面兽接过玉佩,仔细端详着,然后从脖子上取下自己的玉佩,说道:“这是我们的娘,在临死的时候留下的唯一兄弟相认的信物。”
青面兽领着树洞,来到两块牌位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爹,娘,三十二年了,我找了三十二年了,我终于找到弟弟了,你们放心吧!”
树洞望着爹娘的牌位,百感交集。自己三十二岁了,第一次以这种特殊的方式,与自己的爹娘见面,与自己的兄长相认,心中的苦楚难以形容。
“爹娘死得好惨啊!”青面兽喃喃道,“他们是被逼死的,被官府的狗腿子逼死的,因此,我与官府势不两立!”
“哥,你一个人孤苦无依地长大,吃的苦无法形容。”树洞泪流满面。
“弟弟呀,爹娘被害死时,你还在襁褓之中,你也吃了不少苦呀!”青面兽亦泪如雨下。
“我不苦,因为我有养我长大的老爸大岩!”
“大岩是你的恩人,可我对大岩有罪呀!”青面兽猛捶着自己的脑袋,悔恨不已。
“今天,是兄弟相认的好日子,我们不谈不愉快的事,好吗?”树洞扶着青面兽起来。
“不谈,不谈。弟弟,我等你等了三十二年,与你相认,哥哥特别高兴,特别高兴!”青面兽用衣袖擦了擦满脸的泪水,攀着树洞的肩膀,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哥,弟弟有一事须向你道明,我是中共地下党员,我的任务是防止大嘴凹的兄弟们倒向国民党反动派。”
“这我预感到了,我从你所做的事情能看得出来,你们才是贫苦人的救星。有你们,贫苦人才有活路。不过,我们大嘴凹这些人打家劫舍,做了许多危害穷苦人的事……”
“这一点我们清楚。我们党的政策是只要大嘴凹的各位兄弟能悬崖勒马,可以既往不咎。”
“噢,有弟弟这句话,我的心底就有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