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铁锅里升腾起一阵阵热气,红薯的香味也弥漫在整个屋子。
那位年长且瘦高的兵丁,等到红薯完全熟透,便用木桶盛好,其他在厨房里帮忙的兵丁,虽个个都谗得直流口水,也没有一个先动手去吃。
“大家先忍一忍,让外面的人排好队来领吃的东西。”
茅棚外的兵丁一听到有东西吃,个个像安了弹簧似的蹦跳起来,一齐向厨房挤来。那位年长的瘦高子挡在门口,高声嚷道:“要排好队,不允许哄抢,人人都有份。”
但还是有人往里挤,企图来抢夺吃的。
“谁想成为木胖子的,只管来抢,他就作个饱死鬼!”
此时,有人退了回来,终于在门口排成了一队。瘦高个子把红薯分好后,木桶里只剩下一些红薯碎末,于是他用手指一点一点地刮了下来,用嘴舔着手上的红薯碎末吃。
“你,你们在吃什么?”陈陆、墨镜和在他俩面前如狗一般舔酒喝的人,把坛里的酒喝了个精光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可能酒喝多了,感觉口渴难耐,到厨房这边来找水喝。
陈陆端睨着地坪里的兵丁们正在吃什么东西吃得那么津津有味,问了他们一句后竟无一人答他的话,大为光火。
“你们都是哑巴啦,还是耳朵聋了?陈司令问你们话呢!”
“噢,陈司令问话,我们谁听见了?”
“没留意,饱肚去了!”
“陈司令的话都不听,还有没有军法、皇法?”
“狗仗人势的东西!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呢!”外面比较黑,根本分不清谁这么胆大包天。
“我们填饱自己的肚子,是要活命,他们饮酒作乐寻开心,还不允许我们吃东西,置我们的生死不顾!”
看来,山中这几日,这些兵丁的不满情绪已开始要喷发了。
“是啊,在我们面前就只知道耍威风,从不顾及我们的死活!又要我们去卖命,又不给我们活路,这叫什么狗屁司令!”
“谁?谁?谁?你们是要造反了么?”陈陆听着这些话,暴跳如雷。
“造反,我们不敢!但我们要活命!”
“谁没让你们活命!谁!”
“你自己清楚,不要我讲破!”
“你,你真是忘恩负义!忘恩负义!”气急败坏的陈陆掏出手枪,朝天连射三枪,“再敢胡说者,别怪我的子弹不长眼!”
地坪里顿时鸦雀无声。兵丁们陆续吃完了手中的红薯,用舌头舔着粘在手上的碎末。夜色像一块幕,笼罩在山野,天空里闪耀着几颗,似乎也是无精打彩。一阵山风吹来,尽管已经入夏,仍给兵丁们阵阵寒意。这些兵丁被胁迫出逃时,过于匆忙,所有衣服都在身上。一连好几天如丧家之犬一般地奔波,汗渍把衣服的原来的颜色遮盖,酸酸的汗臭与狐臭混在一起,吸引着山间的蚊虫,像无数的战机在这些兵丁身上狂轰滥炸。兵丁们胡乱地伸出手掌驱赶蚊虫,兵丁们一会儿感觉胳膊上被蚊子钉得十分疼痛,用力一巴掌拍下去;一会儿又感觉脸也被蚊子刺了一下,又用手掌猛命拍打着,噼噼啪啪拍打蚊虫的声音,给这寂静的山野带来了分外的音符。
山风愈刮愈烈,寒意愈来愈浓。浓浓的寒意终于将蚊虫驱赶得无影无踪,但也使那些兵丁冻得瑟瑟发抖。他们纷纷挤进那狭窄的茅棚里,可是那茅棚根本就容不下三十多号人——陈陆、墨镜及如狗一般跪在他们跟前舔喝酒水的兵丁独霸一间茅房,老者的老伴停尸一间茅房。所以这三十号人只好挨挨挤挤的好像排蒜种似的躺在过道里。这样也好,他们可以用互相的体温抵御寒气。
好不容易挨到天明,山间已是浓雾迷蒙,乳白色的如飘纱笼罩,近处的草木也时隐时现。
那位年长的瘦高个又从地窖里拿了些红薯,在那大铁锅蒸煮熟了,仍用木桶盛着。
“开早餐喽,开早餐喽。”
众兵丁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在厨房门口排好了队。
“这就对喽!”瘦高子用竹筷穿了红薯,一个接一个地分发给那些兵丁。众兵丁人手一个红薯,在茅棚内外津津有味地吃着。
陈陆、墨镜和那几个兵丁仍在酣睡,瘦高个把几个红薯从木桶里捡了出来,用竹碗盛着,然后用铁锅里的蒸煮红薯的水洗了洗木桶,再用竹碗从木桶里舀出那洗桶水,自顾自地喝着。
那瘦高个拿了两个红薯,来看那位老者。
“老人家,这是您的。”
老者半身不遂地躺在他老伴身边,看着这个瘦高个,自言自语地说道:“这才是有点人性的人,看在这样的人的份上,我必须给他们指条翻越大山的路,不过,我的好心不要办成坏事。”
“你是好人,你应该有好报!”老者伸出左手接住一个红薯,老泪从眼角流淌下来。
“老人家,很惭愧啊!您救了我们的命,我们却害得您家破人亡!”
“你别这么说,俗话说得好:寃个可头,债有主。这不干你们的事,那遭天谴的胖子已遭报应了,我的心也释怀了。”
“话是这么说,老人家,我们能不能走出这山,还靠您指点迷津。”
“我祖祖辈辈就生活在这里,对这片大山还算了如指掌,你按我说的做,定能走出大山。山里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要你知道什么可以吃,什么不可以吃,就会饿不到。现在还有竹笋,生堆火,把竹笋烤熟了,也可以饱肚,山里的水,只要是活水,都可以喝。……”
老者一五一十地将目前山里能饱肚解渴的东西说了个遍。
“要走出大山,有两种方法,一是顺着水道往下走,这条道就是有点远,但不会迷失方向,另一条道就是顺着山边走,一般而言,有人迹的地方,便有路的地方。这些人迹,是猎人、樵夫到过的地方,一般均可以找到路,留个心眼,便能找到。不过是有些路很少有人走,被茅草封住,仔细一点,可以找到。”
“谢谢老人家!”
“不用谢我,你的善行会帮助你走出困境的。人不困人人自困,人善人欺天不欺!”
“人不困人人自困,人善人欺天不欺!您说得极是!”
“时间不早了,要想走出这大山,必须尽早出发,但我担心,你们这群人,迟早是个祸民的大患!”
瘦高个点了点头,说道:“我会尽力劝阻他们的,不过,我一个人势单力薄,犹如螳臂挡车。”
“人有善念,天必佑之。昨夜到今天,老夫虽行动不便,但可以看出你为人忠厚,用一己之力,已化解了他们的危机,老夫虽愚,但善恶却能辨别。”
“老人家真乃至善之人,我等当永生铭记您的善举,力促众人积善积德。”
太阳把山中的浓雾驱散了几许,眼前的山势轮廓渐渐分明起来。
“老人家,你老伴的后事,我们来处理吧。”
“不必了,让我自己来处理吧,你们可以启程了。”
“弟兄们,这位老先生大恩大德,我们将铭记于心。”瘦高个大声嚷道,“我们把他弄得家破人亡,他却不记仇,用他仅有的东西为我们充饥,又为我们指点迷津,走出这群山。”说着,他双膝跪下,这三十来号人,先是你看我,我看你,而后也纷纷跪下,朝老者及其老伴磕头拜别。只有陈陆等少数几个人无动于衷。
一行人又踏上了出山之路。行不甚远,但见茅棚之处一阵火光伴着浓烟升起,一个声音如雷荡漾在群山之中:“云娥,我与你作伴来了!”
众兵丁默然无语,静静地走在这群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