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岩背着菊儿,在山间崎岖不平的小道上奔走着。头顶上的太阳好像一个巨大的火球,对奔走着的人特别地垂亲。大岩在一棵大树下停了下来,把菊儿放下,攀了一根树枝,娴熟地织成了一顶草帽,给菊儿戴上,继续背起菊儿赶着路。
“乖菊儿,还疼不疼?”
“大岩叔叔,不疼了,不疼了。”
“好,我带我们的菊儿回家。”
“不,我不回家,我要跟大岩叔叔在一起。”
“为什么?”
“爹妈经常吵架,我不想跟他们在一起。”菊儿在大岩的背上蹬着腿。
“你爹、你妈会担心你的,我还是送你回家吧。”
“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不回家。”菊儿大喊着,小手不停地在大岩背上猛捶。
“唉,可怜的菊儿,夹在李聚林与义娥之间,的确够可怜的。李聚林身体已残,经常自暴自弃,而义娥又是一介弱女子,加上生逢乱世,靠本分干点营生,都要受到山匪的袭扰,她也太难了。”大岩想着,“我本来想照顾着点他们,给他们送点吃的用的,却不曾想碰动了李聚林的醋坛子,导致他拼命地喝着闷酒,引发这本不该发生的事端,难道这就是我的罪过?这叫我怎么办呢?我大岩一直把李聚林当成兄弟,救得了他人,却无法去救他脆弱的心呀!我心里的苦,又有谁能清楚明白呢?”
大岩一路走,一路不停地想着这些闹心事,不停地叹息着。
“大岩叔叔,您怎么啦?是不是我太重,累着你了?你把我放下来,我自己能走。”
“乖菊儿,不关你的事。”
“那你订为什么老是叹气呀。是菊儿不好,惹你叹气是吗?”
“不是,不是,我们的菊儿太乖巧了,怎么会惹大岩叔叔生气呢?”
“那又是为什么呀?”
“面对这纯真无邪的菊儿,我又能说什么呢?”大岩痛苦地想着。
“大岩叔叔想呀,还是送你回家,免得你爹妈担心你是不是疼。你是他们身上掉下来的肉呀。”
“那好吧,只要大岩叔叔不叹气,我听大岩叔叔的。”
“好呢,这样,大岩叔叔就开心了。”
“好,好,好,只要大岩叔叔开心,我也开心。”
“唉,你看你看,多么令人心疼的菊儿,她本不该小小年纪就遭受如此多的磨难呀。”大岩的脑海中这样想着,“可是,我又能为她做什么呢,伸手打了爹,缩手却打了娘呀。我在李聚林与义娥之间,究竟充当了什么角色?第三者么?真是好笑,我只想帮他们渡过生活中所遇到的每一当难关,怎么又成为了第三者呢?”
男人的心思,男人的心思,谁能读懂?大岩想着想着,情不自禁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大岩叔叔,你不是很开心么?怎么又叹气了?”菊儿在背上问道。
“好像是汗浸透到眼里,难受哟。”大岩话一出口,连自己都清楚这不可能糊弄背上的菊儿了。
“那我下来自己走,大岩叔叔你可以歇歇。”
“居然糊弄过去了?看来,我的情绪失控,时时牵动着菊儿敏感的心灵。可这敏感的心灵里,藏着她对生活的苦厄的认知哟。或许是她父母的叹气声,传递给她的父母不开心的信息的吧。”大岩不由得不这样想,“我得十分小心,尽量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大岩为了不让菊儿对自己的想法再有什么怀疑,开始一边走一边吹着口哨。听着大岩吹的口哨声,菊儿也跟快乐的小鸟一般,在背上振动着双翅,嘴里叽叽喳喳的。
情绪是相互传递的。菊儿的兴奋劲,也使大岩暂时把烦稳抛到脑后,兴高采烈地使劲吹着口哨。
“到家门口了,菊儿。”大岩停住吹口哨,唤菊儿道。可菊儿没有作声,大岩以为是菊儿在自己背上睡觉了,轻轻地把她放下。只见菊儿把嘴努得高高的,一脸地不高兴。
“菊儿,你怎么啦?”大岩疑惑地问道。
“不怎么啦,我恨你。”
“你恨我,那我走了,你不要恨我好啦。”
菊儿一把拉住大岩,呜呜呜也哭了起来。大岩却陷入一头雾水里,显得不知所措。
“我恨你把我带回家,我不要回家,我要跟大岩叔叔在一起。”
“我们不是说好了么?怎么现在又变掛了?”此时,大岩才知道怎么回事,她怕回家,大人之间的情感裂缝开始扩大,弥漫的硝烟味已深深刺伤了她的幼小的心灵。
大岩真是左右为难了,照顾到菊儿的情绪吧,她的父母,尤其是义娥会牵挂菊儿的伤势,伤在女儿身,痛在娘儿心嘛;若是把菊儿送回去,菊儿对父母的抵触情绪会无法控制,对菊儿心理的伤害就愈加严重。
“我真的不知怎么办了。”大岩望着近在眼前的那个岩洞洞口,愁肠百结。
这个时候,太阳在西边的山峦间只露了半张脸,围绕在太阳的,是一片彩艳的火烧云。大岩和菊儿,一高一低地站在那里,都默不作声,晚霞映在他们身上,他们的脸庞轮廓分明,线条性更加强烈。他们像两尊雕塑,沐着迎面吹来的晚风。
那洞口的篱门被打开了,一个女人的身影出现在洞边。
“天都快黑了,菊儿,菊儿会怎么样了?”那女人焦急地手搭凉蓬往远处瞅着,目光正好与那两尊“雕塑”相撞。
“菊儿,”如蛇一般,义娥一下子蹿了过来,“娘看看,娘看看,你烫得怎么样?”义娥一把搂住菊儿,朝她的脸四处瞧了又瞧。
“嫂子,你不用担心,菊儿没有事儿。”
“又不是你生的,你怎么知道菊儿没事?”义娥劈头盖脸地数落着大岩,“都是你干的好事,拿些什么甲酒来害人。”
大岩先是一愣,后来一想,义娥她在气头上,再加上确实也是自己的酒引出来的事,充满歉意地说道:“都怪我不好,都怪我,我不拿酒来,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菊儿愣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义娥的泪滴在菊儿的脸上,义娥准备用手去揩拭,大岩一把把她的手推开,义娥却反手将大岩扇了一巴掌:“我自己的女儿,我都摸不得,谁来摸得?是你么?”
大岩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巴掌和这些使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话弄得够呛的,结结巴巴地说:“受、受伤的地、地方,不、不能、能用、用手摸。”
“娘,我恨你。”菊儿看到大岩被打,大叫道,“你为什么打大岩叔叔?”
义娥这才缓过神来,望了大岩一眼,只见他的脸上有一个血红的巴掌印,而自己的手掌有些火辣辣的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无名火发得太过份,一顿脸红面赤之后,呜呜大哭起来,哭声让菊儿揪心,菊儿伸出小手去揩拭义娥脸上的泪水;这哭声也让大岩揪心,这义娥也太难了,心里很苦。
“大岩兄弟,对不住了,我也不知怎的,会有这么大的火气。”义娥止住了呜咽,欲伸手去抚摸被自己扇得通红的大岩的脸。
大岩把义娥的手截在了半途中,说道:“嫂子,我没事,没事。”当大岩的手碰到义娥的手时,大岩像是碰到了义娥身上一股强大的电流,感到这感觉无比的玄妙。大岩即刻把手抽了回去。
“我不能对她有任何幻想,不能,不能。”大岩的心里在捣鼓,“她是嫂子,自己兄弟的妻子,我不能乘人之危。”
可是我的大岩,自从翠娥叛他而去,一直就没碰过女人,对女人的渴望一直灼烧着他的内心。而义娥,每日与自己共枕的男人李聚林,又形同行尸走肉,满足不了正值青春年华的她的一丁点儿生理需求。
两个正当年富力壮的男女,各自有各自的需求,却无法走到一起,这是上天对他们的惩罚么?
太阳没入山中,暮色已开始笼罩山野。大岩从身上取下一个包袝,递给在一旁发呆的义娥,又一次碰到了她的手,大岩的手颤了一下,包袝掉在了地上。他弯腰拾起那包袝时,正遇义娥也弯腰去捡那包袝,两个人的额头碰在了一起,在各自的心海里掀起了一顿狂澜。大岩想让义娥去捡,义娥也想让大岩去拾,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住,四目相对,却又同时迅速地逃离彼此的目光;大岩想着还是自己去拾,义娥同样也这么想着,两人又同时弯腰去拾那包袝,两人的手一同碰在了包袝上,大岩鼓起了勇气,一把抓住了义娥的手,义娥的手没有抽出,让大岩摸着自己的手,大岩心里一阵无比的慌乱,闪电般把自己的手挪开,义娥的手却是那么飞快,抓住了他的手。就这么,两只手像着了魔地粘在了一起……
菊儿在一旁,根本读不懂大人之间的玄妙。天色已暗了下来,眉毛一般的弦月挂在了天空。
“我饿了,我要吃东西。”
此时义娥如梦初醒。“好,菊儿,娘去给你弄吃的。”
大岩也从酣梦中醒来:“嫂子,记得每隔一个时辰给菊儿上药,不要用其他东西上,用鹅毛沾着一点点涂抺就行。”
“大岩兄弟,辛苦你了,天色已晚,要不就在这里歇一夜。”
“不了,不了。”大岩说,“我不想再去刺激聚林哥。”
“那你拿个火把吧。”
“不用,有月光,这山路我熟悉,马上就可以到家。”
“大岩叔叔,你要常来看我哟。”菊儿稚嫩的声音传入大岩的耳鼓。
“一定,一定。”大岩消失在夜色中,义娥却久久地站在洞口,菊儿也久久地站在洞口,在洞口又出现了两尊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