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庵堂静穆在群山中。大岩已觉在庵堂中呆着无事,便告别青云,顺着一条小道,往自己家中走去。
大岩走在山道上,想起平时有大壮一会儿冲到前头,然后直着身子坐在那里,伸着舌头等着他靠近,再围着自己绕一圈,待自己走远以后,又一个猛蹿蹿到他跟前。他的心里泛起阵阵悲伤。
“我可怜的大壮呀!我没有保护好你呀,大壮!”大岩一边神情恍惚地走着,一边不停地自责着。
要是往常,从庵堂到他家,一袋旱烟的功夫便可走到,而此时,这条路变得很长很长,似乎怎么走都没有尽头。
……
不知在这山道上走了多久,也不知走到了什么时辰,他终于魂不守舍的回到了家门口。平日里,大壮总会首先冲了过去,在门边绕一回,再蹦蹦跳跳地返来,而今只有自己一人,孤零零的,大岩忍不住长叹一声。
岂料这一声长叹,惊动了屋内人。不一会儿,大岩看到一个人影,从左侧的小矮墙飞身而越,“莫非有贼?”大岩几个健步冲进了家去,大喊着:“翠娥,翠娥,你看到贼没有?”
翠娥慌慌张张地走了过来:“大岩呀,那伙计怎么样了?”
“一言难尽,不过,那伙计现在应该已是安全了。”
“你那心肝宝贝大壮呢?”
“它没了,翠娥,大壮没了!”
“没了,怎么没了,怎么说没了就没了?!”翠娥伤心欲绝,攥紧拳头往大岩身上猛捶,“为了救一个与我们不相干的人,陪了大壮的命,你值吗?!”
翠娥的话直捣着大岩的心窝,大岩像小屁孩一样呜呜呜呜地大哭起来。
翠娥侧目望了望大岩,缓了缓紧张的神色,“大岩,你也别太难过,生死有命,不随人意,既然大壮没了,你伤心它也回不来。因此你要宽心。”
“翠娥,理是这个理,但是大壮于我就像兄弟,兄弟没了,我难过。”
“你就只要兄弟、兄弟,你有过我吗?你只有过命的兄弟,却没有过鱼水的夫妻!”翠娥似乎在吃醋,恨恨地说道,“只要别人有难处,你会倾力相助,可你顾过我的感受么?”
翠娥连珠炮似的,轰得大岩惊慌失措。此时的大岩,可以说是五味杂陈,伤心、难过、愧疚、自责一同涌上心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呀,如丧考妣似的。”翠娥似嘲非嘲地说,“只要人好好的,狗死了可以再养一条,朋友死了,可以再交一个。”
“翠娥啊,我的确没有顾过你的感受,”大岩自责地说,“今后,我一定好好待你。”
“可惜我们没有今后了,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你过你的,我过我的。”翠娥咬牙切齿地说。
大岩听着,心里怦然一惊,说道:“我知道你这是气我的话,我知道我错了,你不要生气,好么?”
“谁说气你的话,跟着你受了半世的罪,每一天都是提心吊胆的,吃的、用的,还不如你那条狗呢。你想我愿意跟你过么?”
听到翠娥如此绝决的话,大岩忽然想起树洞,不,现在是凡风临别前跟他说的话,心里的瘩已解了半分,心想:“平日里那婆娘的温顺柔和,全都是表面的,心里其实早就没有了他了。”但此时的大岩,看上去显得十分镇静,原来的狂躁,被这婆娘一扫而空。
“翠娥,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不看僧面看佛面,虽然树洞不是我们亲生的,但也是我们含辛茹苦养大的,看在树洞的份子上,我们还是……”
不等大岩把话说,翠娥便劈头盖脸地说:“不提什么树洞还好,一提他我就更来气。我把他养成这么大,他反倒不识好人心,处处提防着我。”
此时听到这话,更加使大岩坚信树洞的话。再联想到他刚接近家门口的那一幕,“那婆娘红杏出墙,而我却一直蒙在鼓里。”大岩寻思着。
“大岩,老娘侍候你这么多年,这也够了,你无需多说,也别怪我无情,到阴曹地府前,我会让你知道,你们抬着那厮前脚出了这家门,后腿就有人紧随而至,是因为我使的绊。也许你还不明白,其实我早已是压寨夫人!”
大岩听到这话,如五雷轰顶。“你这蛇蝎心肠的女人,要遭千刀万剐的。”
“现在还不清楚谁会遭千刀万剐呢”那婆娘把手靠近嘴唇,一声清脆的鸟叫声,便从她的嘴边传出。大岩警觉地夺门而出,在门口正好撞上一个家伙,他把那家伙猛地一推,那家伙被他撞了个四脚朝天。
大岩慌忙几个健步跃到一棵大树边,如猿猴般地爬上了大树。几条壮汉,也迅速地从四周围拢过来,其中一个叫嚣着:“给我放箭!”只见几支乱箭,胡乱地朝着树上放着。大岩凭借那些人举着的火把,判断最佳脱逃方式,而那群人,根本就无法判断他的具体位置,整个树冠,都是黑乎乎的。
大岩一手攀着一根粗壮的树枝,另一只手伸展开去,两只脚用力一蹬树干,那树枝张成一张弓,把大岩腾空弾了出去,大岩顺势猫腰一转,两只手又抓住了旁边的另外一棵树,而那伙人仍然围绕着原来的那棵树,不停地叫嚷:“大岩,你快下来,否则,我们放火烧了你那破房子。”
大岩并不理会他们,继续如猿猴如松鼠一般地攀缘到更远处的树上,直到他看不见那群盗匪,,他如猫一般,无声无息地跳到了地面上。
“好功夫!”突然近处传来喝彩声,低沉却又干脆,让大岩心里不由一惊。他因急着想离开这是非之地,根本没有能判断出这声音来自何处,但他断定,对方已能准确地确定自己的住置,“这下,我遇到了高强的对手了,我该怎么脱身呢?”大岩想着,“也许我只能以静制动了。”大岩立刻闪身躲入草丛里。
“老爸,别惊慌,我是树洞!”
大岩此时也听清楚了声音,确实是树洞的。
“怎么是你呀?把我的魂魄都差点吓跑了。你怎么在这里?”
“老爸,这叫咱父子连心,我知道你天黑之后,会赶回家来,我也事先得到情报,那群悍匪也已将你视为肉中刺,眼中钉,欲除而后快,在这里张网以待,与那蛇蝎女人来个里应外合,抓你个束手不及。我也知道,除了此处,你别无他处可逃,因此,我在此处潜伏,专等你的到来。老爸,朝这边来,这里有一条小道,可以逃出去,你逃出去以后,去找一个叫白云的和尚,他是凌云寺的三大护寺之一,是地下党员。”
“你放走了我,你怎么去应付那群悍匪呢?”
“对付那群悍匪,我自有办法。”
“树洞,你要保重!那老爸我走了!”
“老爸,你也是!我这儿有一个没点燃的火把,等你走远了,把火把点上,在这山道上行走,没亮不安全。”
那群盗匪把那棵大树围住,在树下一直没有消停,有一个盗匪叫嚷着:“大岩,你不下来么?我们把树砍掉,看你下不下来。”
“砍什么砍,你们中难道没人会上树么?”树洞乘着夜色返了回来,大声喊道。
“二当家的,他躲在树上,是暗处,而我们在树下,是明处,我们根本就不敢上树呀!”
“一群胆小鬼,看我的!””树洞话音刚落,便手脚并用,沿着树干爬到了一个树杈上,“把火把递给我,我看他到底能藏到哪里去!”
嗖的一声,树下一个火把腾空而起,树洞伸出一只脚,把火把稳稳地勾住。
“二当家真是好功夫!”下面一片喝彩声,他们仿佛是在看树洞在表演,忘却了抓人的事。
翠娥从屋里提着灯走了出来,树下众匪顿时噤若寒蝉。树洞举着火把,在那棵大树的枝丫之间来往飞跃,那火把就像流星锤一样在树上舞动。树洞在树上装模作样地这里喊喊,那里嚷嚷,“真是活见鬼了,树上没人!”树洞在树上折腾了很久,攀缘着跳下树来。
“让开,我来。”翠娥从旁边抢过一个火把,像一只松鼠似的爬上了树,同样在树上舞动着流星锤似的。
“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夫人乃真英雄也。””
“夫人真是好功夫!”
“夫人功夫了得!”
……
树下一片颂扬之声,让翠娥在树丫之间飘飘然起来,只有树洞在暗处窃笑。
翠娥继续在树上进行着她的精彩表演,因为这是她第一次以压寨夫人的名份,公开在众匪面前露脸。
“夫人,树上有人没有呀?”
这一问,使她立马明白上树不是闹着玩也不是表演自己的本事,而是为了抓自己的前夫。
“树上没人,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儿给我找?”
“人是活的,这么久了,他还在原地等着让你们去找么?”树洞在一边冷笑着。
“二当家的,那你看怎么办?”翠娥有点急了。
“那还能怎么办呀,周围都是黑漆漆的,就算我们去搜山,我们这些人,搜得了哪一块呀?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等。”
“等,等不就是让他跑了么?”
“俗话说,跑得和尚跑不了庙,你想想看,他的家在这里,他还能往哪儿跑!”
“也是!我们也只有如此了,弟兄们,你们也累了,各自回家休息吧!”翠娥虽有些不甘,但毕竟已是无奈。
“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树洞想着,“老爸还会回这个家么?对于老爸来说这个家除了一座空房子,还有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