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孝生指着“过期不认”四个字,说道:“这是啥意思,请教您老。”
魏秀才见韩孝生尊敬他,心里高兴,便仔细看了一遍那张契约。“哼!”魏秀才冷笑一声道,“所谓‘过期不认’,就是到了期限你不来取,裘衣就归他了。”他将契约还给韩孝生,转身往店外走,边走边摇头说道:“唉,无奸不商,无商不奸,世风日下啊!”他出了店,继续走他的路。
韩孝生望着魏秀才离去的背影,嘀咕了一声“还有这道理”,收好契约,出了店,往学校的方向而去。他提醒自己,取衣服的时间是两个月后的今天,那就是四月初五,可不敢忘了这个日子。回学校,韩孝生就不那么着急了,心想,误上两节课也是在所难免的。他一边走路,一边回忆往事。
自从八年前,徐红玉一家从徐沟搬到太原府后,韩孝生就只能每年见一次徐红玉了,那就是在过年的时候。按照太原府的习俗,每年初二是女儿一家回娘家拜年的日子。韩孝生的母亲秀莲原本是徐家的丫头,被徐老太爷许配给了韩大柱,秀莲没有爹娘,从小就在徐家当丫头,因而也就把徐家当作了她的娘家。因此,每年初二,他爹和他娘都要带上他,后来加上他的弟弟和妹妹,一起去太原府,到徐家去拜年。他爹娘要他给徐老爷和徐夫人下跪行礼,徐老爷就给他压岁钱。之后,徐夫人还会叫徐红玉出来跟他们见面。他虽然很不乐意给徐老爷和徐夫人下跪,但为了能见到徐红玉,他还是很高兴的。每当徐夫人喊“玉儿,快出来见老韩和他的家人”时,韩孝生的心就会怦怦乱跳,瞪大眼睛,等着徐红玉出来。
这时,方嫂就会领着徐红玉出来。头几年,韩孝生看到方嫂时,就会往他娘的背后躲。这时,徐夫人就笑着说:“咋了,孝生还害羞呢?”
他娘就把他从背后扯出来,数落道:“瞧你个不起山样,败兴咧!”其实,只有他和方嫂知道他躲方嫂的真正原因。接着,他娘跟他爹一起给徐红玉鞠躬,说:“给大小姐拜年!”之后,他娘就会将他推到前面,说:“孝生,快给大小姐拜年!”
他打量一番徐红玉后,才鞠躬说:“给大小姐拜年。”
徐红玉瞧了瞧韩孝生,没有反应。方嫂就把徐红玉领走了。他爹和娘总要夸奖几句徐红玉,说大小姐长高了,长得更水灵了、越来越聪明了,等等。
时间一晃六七年过去了。去年夏天,他爹急匆匆从太原府赶回徐沟镇的韩家村来,韩孝生正在麦田里收割麦子。他爹找到田头来,对他说:“别割了,快回家收拾一下,跟俺去太原府。”
他用镰刀指了指田里的一小片没割的麦子,大声说道:“干甚咧?还差这一点没割完。”
“干甚?阎大都督在太原府开了新学,甚家庭出身都可以考。”
“甚新学旧学,俺不学!俺上学去了,家里的田谁种呢?”现在韩孝生已经长大,敢跟他爹顶嘴了。
听了这话,他爹来火了,指着他骂道:“你个不机密货!阎大都督是菩萨转世,新学不收学费,还白给郭舍住,白给饭吃,读出来了还可以到学校去当先生。你种那几亩破田,甚时候才能种来这个出身咧!”不机密,就是不机敏、不聪明的意思。郭舍,就是房屋的意思。
“圪嚷啥咧!有这样的好事,还轮到咱了!”他不信,弯下腰继续割麦子。
他爹着急了,跺着脚问道:“你去是不去!”
“不去!”他头也没抬地答道。
“不去?俺告诉你,这新学连大小姐都考上了!”
这话吸引住了韩孝生。他站起来,问道:“你说啥咧?”
韩大柱见这话管用,便使了个激将法,说道:“说啥?俺说,连大小姐都考上了这所新学了!这两天,徐家出了个女状元,就像过年一样,天天摆宴席请客咧!你要不去考,就跟俺去一趟太原府,到徐家去跟大小姐道个喜!”
他把镰刀一扔,发狠似地说道:“道甚喜咧!大小姐考得上,俺也考得上!”
他爹一听这话,心里高兴了,但嘴上却说:“大小姐一直在上学,就没断过。你都多少年没摸过书了,还敢撇了!”撇,就是吹牛皮的意思。
“谁撇了!”他瞪了他爹一眼,“爹,你替俺收拾一下这麦子。俺回去准备一下。”
就这样,第二天一早,韩孝生就跟他爹进太原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