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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梁开疆回到军营，当晚就带兵开往灵丘前线。再说当天下午，韩孝生和徐红玉两人跟洪劝业和马进告别后，韩孝生领着徐红玉，一时不知去哪里好。他想领徐红玉回韩家村的家里去，但一是担心村里有人看见徐红玉，去告密，二是怕连累父母和弟弟妹妹，三是觉得他那胆小怕事的父亲也不会同意。他想领徐红玉去介休找他舅舅，但介休天长路远，他又身无分文。因此，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而徐红玉更是没有主意。她从未离开过父母，离开了他们，她一天也没法活。现在，她只能听从韩孝生的安排了。
他们离开了刚才躲避的村子，在乡间小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路边有个破草房，原本是周边土地的地主让人盖的，四周的墙都是用土坷垃垒的，房顶则是用编成扇状的麦秸杆盖的，为的是在麦子成熟的季节，给晚上守麦子的雇工住的。现在麦子才刚刚抽穗，不用人看，因此破草房还闲在那里。韩孝生见徐红玉十分疲劳，便扶着她，先到破草房里去休息一下再说。破草房大半年没人住了，里面散发着一股霉味，除了一角堆着一些去年的旧麦秸杆之外，什么也没有。徐红玉两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了，也没怎么睡觉，经过这一天半的奔波和惊吓，显得十分疲倦，现在已经快站不住了。韩孝生见这个情况，赶紧将那些麦秸杆在地面上铺开来，自己先坐下去，将秸秆压平，然后再站起来，扶着徐红玉过去，两人一起在秸秆上坐下来。徐红玉也顾不得许多，一屁股坐下去，然后歪斜着身体，靠到韩孝生的身上去。韩孝生则搂着徐红玉，自己靠在肮脏的泥墙上。
徐红玉靠着韩孝生，看着这比她家长工住的偏房还要恶劣上百倍的破草房，想着她昨天还是富家小姐，一夜之间，便沦落为流亡乡野的乞丐，泪水便又忍不住哗哗地往下流。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可恶的夜叉军官！想着想着，她不由得抽泣起来。韩孝生听到她的哭声，眼睛也湿润了。他抬起手，见自己手上满是泥土，便将手先在自己的裤腿上蹭了蹭，然后去替徐红玉擦眼泪，然后又将她脸上的泥土擦去。徐红玉感到，韩孝生是爱她的。她抓住韩孝生替她擦眼泪的手，放在她的胸口上。她的眼泪流得更厉害了，哭声也更大了。
他们就这样搂着，默默地坐了很久。韩孝生听到自己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馍来，递给徐红玉道：“红玉，吃点吧？”
徐红玉摇摇头，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吃不下。你吃吧。”
这是韩孝生听到过的、徐红玉说话最“温柔”的一次。在他的记忆中，徐红玉对他说话不是充满傲慢，就是怒气冲冲的。这一次，韩孝生从中感受到的，是徐红玉对他的爱。他太年轻，显然不知道，徐红玉的所谓“温柔”，实际上是她体力耗竭的表现，并不是出自她内心对他的爱的表示。韩孝生边吃馍，边将他前天晚上因父亲骗他说母亲生病，他连夜跟弟弟回老家，昨天中午碰巧他又到孔老先生家去拜寿，喝多了酒，在孔老先生家睡死过去的事，跟徐红玉详细说了一遍。徐红玉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心里也就不再责怪韩孝生了。她问道：“我让你妹妹转给你一块方帕，她给你了没有？”
“给了！”韩孝生点点头道。他将手在自己的裤腿上擦了又擦，然后才小心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那块“爱的方帕”，递到徐红玉的面前，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玉，你看！这就是你给俺的爱，俺一辈子都会好好珍藏它的！”
这话让徐红玉心头微微一震。她往后扭转头，然后仰起头，看了看韩孝生的眼睛，然后低头靠在他的怀里，轻声喊道：“孝生……”韩孝生将她紧紧搂着。她仿佛感到，她完全被他的爱包裹着。这使她感到温暖，感到安全。
可是，当她低头看到地上的麦秸杆和肮脏泥地时，她的头脑里却又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韩孝生虽然爱她，但却连最起码的生存条件都不能给她，为了这样的爱是否值得？换句话说，对于她一个大家闺秀来说，去爱一个不名一文的长工之子，是否值得呢？答案似乎很显然——不值得。可是，就是这个不值得她去爱的人，此刻正不顾一切地去捍卫着她，捍卫着她的幸福和生命。正因为此，这个问题对她来说，成为一个真正的难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