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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红玉从作业本上撕下一页纸，拿起毛笔，在纸上写道：“吾之所爱，速来！”等字迹稍干，她将纸折好，打开门，喊道：“方嫂，你来一下！”
方嫂正在厅屋里擦抹餐桌，厨房的人就要上菜了。她听到徐红玉的喊声，扔下手中的抹布，快步走过去。她见徐红玉脸上又露出了光彩，高兴道：“大小姐，午饭快好了。”
徐红玉将手上的纸条交给方嫂，说：“不吃午饭。你现在去一趟学校，把这个给孝生。”
“嗳，”方嫂接过纸条，准备去学校。她见徐红玉精神很好，觉得应该告诉徐厚德夫妇，就绕到老两口的房门去，对门里面说道：“老爷，太太，大小姐没事了。”
徐厚德从房间里出来，看到方嫂手上拿着张纸条，问道：“这是啥？”
“大小姐让俺去学校，送给孝生。”方嫂答道，说完，她又补充道：“俺见大小姐又像往常那样，可有精神了。”
“哦，”徐厚德若有所思，然后说道：“你快去吧。”
方嫂小跑着到了学校。她见学校里面空荡荡的，往常有许多男生在打球的篮球场上，现在一个人也没有，她又跑到韩孝生的教室去看，里面只有一个女生在看书，那就是学督辅王凌梅。方嫂站在教室门口问道：“孝生呢？”
“没见着。”王凌梅头也没抬地答道。
方嫂见无法将纸条交给韩孝生，回去后不好向徐红玉交差，就说：“俺这里有张纸条，麻烦你交给孝生，行不？”
“行了，你给我吧。”王凌梅说。
方嫂将纸条交给了王凌梅，然后离开教室的门，大步出了学校，回徐家去。王凌梅拿过纸条，打开，看了上面的“吾之所爱”四个字，心里有些酸酸的。但她想到徐红玉就要嫁给那个夜叉军官了，心里也就平衡了。她见后面两个字是“速来”，心想，可能徐红玉有急事。可现在韩孝生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怎么“速来”得了？她抬起头，见方嫂已经走了。为了不耽误徐红玉的事，她站起来，跑出教室去，要追上方嫂，将纸条还给方嫂。就在这时，李学督正好从门外经过，看到王凌梅跑得急，就问道：“王学督辅，你跑啥呀？”
“李学督好！”王凌梅只好停下脚步，跟李学督打招呼。
“你手上拿的啥？”
“没啥。”王凌梅赶紧将手上的纸条藏到背后去。
没想到，李学督却一把抓住王凌梅的手，将纸条夺了过来，用严厉的口吻训斥道：“现在有的学生在闹事，班上学生的一切动向，你都要向我报告！”他扫了一眼纸条，问道：“这是谁写给谁的？”
王凌梅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说了：“徐红玉写给韩孝生的。”
“你做得很对。去吧！”李学督挥挥手。王凌梅只好低下头，回到教室里去。
方嫂回到家，见徐红玉就在房间的门口等着她。徐红玉见到方嫂回来，急切地问道：“给他了吗？”眼睛还闪耀着光芒。
方嫂不敢去看徐红玉的眼睛，低头说道：“给了。”
“他咋说？”
“没咋说。”方嫂担心徐红玉问多了，自己答不上来，就说：“大小姐，俺肚子饿了。你吃午饭了没有？”
“那你快去吃吧。俺吃了一点。”徐红玉回到房间里去，门虚掩着。她从衣柜里找出了那套韩孝生在平遥城买布给她做的衣服，放在床上，看了又看。就是这套衣服，当时她跟韩孝生耍小姐脾气时说：“放在太原，这破布玩意儿，俺看都不看一眼！扔到圪落落里，俺还嫌它占地方！”她将衣服拿起来，展开，在自己的身上比了比，在梳妆台的穿衣镜前转了个圈，觉得也挺顺眼的。现在想起来，不知道当时自己发什么疯，竟然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她将衣服抱在胸前，有一种特别的感觉。这衣服让她想起她和韩孝生逃亡时，一起生活过的日日夜夜，有韩孝生的影子，有他的气味，有他对她的关爱，有他们的争吵，有他们的磨难，有他们的欢笑，有他们的喜悦……，这衣服，就是连接她和韩孝生的精神纽带。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她想，应该是韩孝生来了。她要赶紧换上这套衣服，好让韩孝生高兴。可是推门进来的，却是方嫂。方嫂说：“大小姐，太太让俺来看看你。”
“看啥？”徐红玉沉着脸问道。
“太太说，老爷回来了，大小姐还没过去问安呢。”
“知道了。”徐红玉走到门口，却停下了脚步。方嫂知道徐红玉要赶她走，便知趣地退出房门去。徐红玉关上房门，然后将门反锁。她走回床边，坐在床沿上，忽然感到情绪一落千丈。她似乎明白，韩孝生不会来了。她想，他一定怪她，一定恨她。她的爱情，她的心，她的身体，都没法给他了。在她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她想得到那片刻的真诚爱情，也得不到了。她望着阴沉的天空，问道：“老天爷，你为何对我如此残酷？”苍天无语，她的眼泪忍不住扑簌簌地往下掉。
她哭了一会儿，从衣柜的抽屉里拿出了那张韩孝生为她画的肖像画。那天韩孝生拿去裱糊好，送来给她做生日礼物，被易笾琏撕成了两截。她看了看，被撕断的地方，恰好是她的脖子。这一撕，令“她”身首异处。“呵，”她和着眼泪笑了一下，道：“我还想让人拿去修好了，送还给他，做个纪念，现在看来不用了。”
她一直坐着，一直哭着，直到天黑。外面方嫂叫她吃晚饭，她没有理会。过了一会儿，父亲又来叫她：“玉儿，你出来吃饭吧。咱们父女俩还没好好说上一句话呢。”
徐红玉站起来，走到门背后，说道：“爹，俺不饿。您吃吧，不用替俺担心。”
她回到床边，从床底下拿出冬天烧炭火取暖的盆子，又从抽屉里拿出一盒洋火(火柴)，这是过年时，她领妹妹和弟弟到外面放炮仗没用完的。她擦亮火柴，将画点着，看着火苗慢慢地将画像上的她吞噬，将韩孝生亲手写下的“吾之所爱”几个字，也一道化为灰烬。
她一边烧画，一边流泪，一边抽泣。她终于支持不住，倒在床上，眼泪就像喷泉一样喷涌着，流淌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