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开疆带领士兵们,走出徐家大门。这时,前几天来徐家挂“易家房产”牌子的几个人又来了。为首的一个拿着一个铜锣,敲了几下,然后喊道:“房子里的人听好了,这里是易家房产!易老爷限你们三天内搬家。不搬的话,现在就交房租,一个月50块钱!”
听了这话,梁开疆不由得来火。他对手下的士兵一挥手,喊道:“抓他个窑子里养的!”士兵们一拥而上,将这几个人抓了起来。梁开疆上前去问为首的一个道:“谁说这是易家房产的?”
“那有块牌子。”为首的朝门边努了努嘴。
梁开疆拔出腰间的洋刀,走到门边,一刀将那牌子砍了下来,然后抬起脚用力一跺,将牌子跺碎成两半,又抬起脚,一脚将碎牌子踢到门前的街上去。他又走到那人面前,夺过他的铜锣,两手一用力,将铜锣折成个半圆,扔到街上去。他给那些人每人扇了两个逼窦(耳光),骂道:“把那个牌子和铜锣拿回去,还给你家易老爷。你这几个窑子里养的,下次再敢来这里圪缠,老子就把你们的脑袋砍下来!快骨拢(滚)!”
士兵们放开这几个人。这几个人捡起碎牌子和破铜锣,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徐红玉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坐在床沿上,望着她熟悉的房间。她忽然觉得,房间里的一切都变得有些陌生了。她明天就要离开这个她住了多年的闺房,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阴森恐怖的地方去。她在这个世上活了18年,从小有父母的呵护,她以为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直到两个月前,她因为多穿了一天那件倒霉的裘皮衣,被这个夜叉军官看上,她的幸福从此戛然而止。
中国古代先贤老子说:“天网恢恢,疏而不失。”她扭头望着窗外,仰天而问:为什么我这个弱女子的命,非要落到这个夜叉军官的手里去呢?除了这个夜叉军官之外,她还有一个非常喜欢她的表弟单筱珪,可这不是个男人。她还有个非常男人的表哥荀化流,可这又不是一个过日子的人。她还曾经有过一个她以为可以跟他过一辈子日子的男人,那就是易笾琏,可是易笾琏只把她当作他的私产。她还有一个韩孝生。韩孝生喜欢她,爱她甚至超过他自己的生命,却无权无势,无法保护她,甚至连起码的生活条件都给不了她。这个世界上也许存在某个男人,符合她所有的条件,可是茫茫人海,这个人在哪里啊?苍天无语。她隐隐觉得,她的生命即将终止——她要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为什么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呢?她问自己。那个夜叉军官除了相貌丑陋之外,不是对她爹挺好的吗?也许她嫁过去后,也会对她很好也说不定。然而,这个人已经有了三个婆姨,还不知满足,还要娶第四个。哪天他又看上了哪个女人,说不定还要娶第五房呢。他有权有势,有刀有枪,想要哪个女人得不到?因此,即便这个人对他好,也是不长久的。况且这也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因为她不是没有精神的动物,不是行尸走肉。她需要爱,小时候需要父母的爱,长大成人了,她需要一个适合于她的男人,需要爱情。而梁开疆只懂得欲,完全不懂得爱。
她感到心窝隐隐作疼。她抬起双手,捧着胸口,仰头默默问道:“老天爷,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外面的天空阴沉沉的,没有风,没有雨,没有雷,没有闪电,更没有阳光。老天爷没有回答她,但她自己也能找到一些答案的线索。
首先,她怀疑,这个世上可能本来就不存在“爱情”这样东西。她最亲近的人,莫过于她的父母。父母之间有爱情吗?母亲小鸟依人,依靠着父亲而活。父亲勤勤恳恳,做生意养家。自从她记事开始,她从没听到父母争吵过、红脸过。这应该是世界上最好的一对夫妻了吧?这算是爱情吗?父亲坐了大半个月的牢,母亲也非常痛苦,但却多是因为生活上的关系,而并没有像她那样,因为见不到父亲,即使生活无忧,她也有天崩地裂的感觉。难道这“爱情”还不如亲情那样强大吗?
要说她父母之间没有爱情,那世界上的人大概就更没有爱情了吧?看看那些邻居,街上遇到的那些男女,为了一点小事,争吵不休,甚至大打出手,哪儿还有一点情,不用说爱,更别说爱情了。她那个所谓的“表哥”易笾琏,就是这种人。他相貌堂堂,却徒有其表。开始的时候,她还有眼无珠,把他当作自己后半辈子的依靠,打算将自己全部的爱都献给他,甚至不惜伤害韩孝生。
当她想到韩孝生时,她的心不由得一颤。这一辈子,她想过要嫁的人有许多,但从未想过要嫁给韩孝生。但当她遇到危难,却是韩孝生不顾一切,带领她去逃亡。而她在韩孝生面前,耍尽了大小姐的脾气,可韩孝生却不计较。在得知她不可能嫁给他之后,他还为了救出她父亲写请愿信,虽说徒劳无功,却尽心尽力。她问自己,难道这不是爱情吗?也许是,也许不是。说是,是因为韩孝生主动向她示好,却没有得到什么,只是一种纯粹的感情。纯粹的感情,不就是爱情吗?说不是也可以,因为在现实中,她和韩孝生是不可能结合的。没有经过生活考验的“爱情”,最多只是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她想,假设韩孝生也是富家公子,也像现在那样爱她,她和韩孝生真的成了夫妻,那她的小姐脾气会不会越来越厉害,以至于有朝一日,连韩孝生也会对她失去耐心,因而也失去了爱情呢?她接着想,假设她是一个没有小姐脾气的、百依百顺的温柔女人,那又会怎么样呢?那样的女人,男人肯定都会喜欢,但也一定助长了男人的大男子心性,不把这女人当回事,因而爱情也就不存在了。
“嘿嘿,”她不由得傻笑起来。现在做各种假设已经晚了,没有爱情的生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平遥二郎神庙的声音告诉她:“先拜堂,后上梁。”她已经下定决心,明天跟那夜叉拜堂之后,就要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她活了18岁,还没有得到过爱情就死了,那她这十八年的生命就算是白活了。
她曾经想过,将她的爱情给了易笾琏,也假设过给某一个她爱的男人,却从没有想过给深深爱着她的韩孝生。她突然想,为什么不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天,将她的爱情,她的心,她身子,都给了这个深深爱着她的男人呢?这样,她不需要跟他长久地生活在一起,她便可以拥有了爱情,也就死而无憾了。孔夫子不是说“朝闻道,夕死可也”吗?我徐红玉则是“今得爱,明死可也!”
想到这,她又恢复了活力。她不能再浪费时间,一刻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