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红玉回到家,让方嫂为她准备好一堆宣纸,并磨好墨,放到她的房间里去。她关上门,摊开一张宣纸,拿起毛笔打算写。写什么呢?她想起今天下午林先生在黑板上抄的诗,又想起了韩孝生跟她说“为了你,俺死也不怕”的话,便在纸上写上其中的一句:“吾以爱故,不惜舍身。”写完后,她又在后面写上自己的名字“徐红玉”。她想了想,既然是她和韩孝生爱的信物,必须要有两个人的名字才行,因此又在前面写上“赠吾之所爱韩孝生”。她拿起第二张宣纸准备再写,就像韩孝生跟她说的那样,写上它一百张。她忽然觉得,这样写,不像爱的信物,倒像毛笔字的习字稿了,不庄重也毫无意义。她跟母亲学过几天绣花,心想,倒不如将这几个字绣到一块方帕上去,不管她送不送给韩孝生,那样就千真万确的是一样爱情的信物了。想到这,她从柜子里找出了一块方帕。而绣花用的箍圈和绣花针只有母亲那里才有,她便打开门,准备到母亲的房间去找。她发现母亲就在房间里看书。她又不想让母亲知道她要这些绣花工具干什么,就决定去找方嫂,让方嫂借故将母亲叫出房间去。
她在各房间到处找不到方嫂。她见妹妹徐红珠和弟弟徐宏途在耳房里玩跳棋,就问道:“你们谁看见方嫂了?”
徐红珠答道:“她刚才还在这收拾呢,我们嫌她烦,就赶她走。她说,这里不要她,她就到厨房去看看。”
徐红玉转身朝厨房走去。在厨房门口,她听见方嫂正在跟人倒歇(闲聊)着。此时,方嫂跟韩大柱说道:“别说你家孝生小时候不起山,长大了还是条汉子咧!”不起山,就是没出息的意思。
韩大柱问道:“这话咋说了?”
“这几天,孝生他见大小姐怪恓惶的,就安慰大小姐说,为了大小姐,他就是死也不怕咧!”
“他这么说了?”
“咋不是?刚才老陆像模像样地学给俺听,逗得俺直笑。”
徐红玉听见方嫂背后拿她当话题搬弄是非,就生气道:“方嫂,你在这倒甚言语咧!”倒言语,就是背后嚼舌头的意思。
方嫂听见徐红玉的声音,赶紧跑出厨房来,尴尬地“嘿嘿”干笑两声,笑脸问道:“大小姐,你找俺有事?”
徐红玉不理方嫂,一甩手回自己的房间里去了。她也不找绣花的工具了,直接拿小楷毛笔,在方帕上由右到左、从上到下,写下了下面三行字:
赠吾之所爱韩孝生
吾以爱故不惜舍身
徐红玉
她找来缝衣服的针线,然后像缝衣服那样穿针引线,一针一线地将字缝到方帕上面去。到吃饭的时间,她才缝了两个字。吃完晚饭后,她又接着缝,一直缝到深夜。她虽然感到手指僵硬,但看着她千针万线缝出来的十九个隽秀的小楷字,她心满意足地笑了。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辛苦地做手工活。她想,虽然这是为了她自己,但这里面也饱含了她的爱——这是一块“爱的方帕”。这“爱”,不一定就是给“赠吾之所爱韩孝生”字面上的人,但是,“韩孝生”这三个字,却是眼下代表她心中爱人的一个符号。
第二天一早,她起来梳妆打扮,吃过早饭后,将昨晚辛劳了大半夜的“爱的方帕”折好,揣进上衣口袋里,简单收拾了一下书包,出了门,让老陆用黄包车拉着她,满怀希望地上学去。她要将这“爱的方帕”交给韩孝生,好让他在适当的时机,向她干爹甚至是阎大都督面前证明,他们俩在谈恋爱。同时,她也要让韩孝生将他写好的“徐红玉,我爱你”的纸条给她。
上课钟响了,韩孝生的座位却是空的。这节课是代数课,直到下课钟又响了,韩孝生仍然没有来教室。整节课,徐红玉的心都悬着,齐先生讲了什么,她几乎都没听进去。她想,难道韩孝生昨天下午说了那番话之后,又后悔了?难道他也像她表弟单筱珪那样,到了晚上就害怕梁开疆的洋枪,然后就躲了起来?但她相信,韩孝生不是那样的人,前几天他还带领同学们,替她到梁开疆家去退聘礼,挨了吊,挨了打,他也没有害怕过。那他为什么不来上课呢?为什么不来见她呢?徐红玉左思右想,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齐先生刚宣布下课,还没离开教室,她便急匆匆地跑到许晋铨的座位边,问道:“孝生咋没来?”
许晋铨说:“俺昨晚有事,不在学校住,早上回来,就不见他。俺去问问洪劝业。”说着,站起来朝洪劝业的座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