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离开了曾经热爱的、站了四十年的讲台,心里常怀忐忑,似乎对于教育,还亏欠了什么。尤其是,每当听到学生家长们的纷纷议论,教学重点留待补课时间讲解的现象时,这种忐忑,更是与日俱增,让我想起了那些不计个人得失、兢兢业业教书育人的民办教师。
民办教师,在中国农村教育的讲坛上,站立了整整半个世纪。他们先是在生产队记工分,除了教学,每年还得在生产队完成八十到一百个劳动日的劳动,才能在生产队记同等劳动力的工分。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群众办学运动兴起,高中不出社,初中不出村。国家的师范教育,又跟不上农村教育事业发展的步伐,民办教师队伍迅速发展壮大,农村中小学的民办教师,超过了教师总人数的二分之一。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农村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民办教师一边教学,一边还得耕种让自己与家人肚皮能够温饱的责任地。
繁重的教育教学任务必须完成,国家给予的是不足于公办教师工资二分之一的津贴,乡、村的补贴部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能在会上听到,拿到手的却是个零。民办教师没有医保,没有福利,既使是生病了或者家里遇上大事,请假也得自己掏出微薄的津贴,聘请临时代课教师。
就是这些人,穿着打了补丁的农民服装,带着一身的泥土气息,揣着半饱的肚子,与另外那一半的吃国家粮的老师一起,挑起了中国农村教育事业的大梁。他们不讲条件,不择环境,默默无闻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国家教育管理部门的花名册上,没有他们的名。他们仿如老黄牛,肩上拉着超负荷的犁,却吃着有限的劣质的草。但他们还是任劳任怨,勤勤恳恳,用他们的光,照亮莘莘学子求知的路,用他们的情,温暖着少年儿童的心。把他们的智慧,掺和着汗水,为祖国后来描绘的实现四个现代化的宏伟蓝图,民族经济的腾飞,培育出了成千上万的德才兼备的生力军。用人民交给他们的粉笔,写出了师德,铸塑了师魂。在中国的教育发展史上,留下了许许多多可歌可泣的动人事迹。
谨以《红丘陵的烛光》,留住这千百万民办教师忠诚党的教育事业,默默无闻、辛勤耕耘的足迹;
谨以拙作,记下这千百万民办教师中的陈志民、林心语,从代课教师、民办教师到公办教师的成长经历,记下他们为发展农村的教育事业,无私奉献,潜心教研教改,爱心关怀困难学生,善心改造问题学生的光辉事迹;
谨以拙作,献给后来爬上讲坛,执掌教鞭的诸君,但愿所有的从教者,学习陈志民、林心语,传承师德,弘扬师魂,珍惜人民赐予的教室——塑造灵魂的车间,造出更多的符合社会发展的产品。诚如是,她能给教育事业的发展,增添一点能量,我心安矣!
二0一八年三月二十八日
引子
赧水河,从南向北,给红丘陵披上一条洁白的飘带。穿山过峡,迤逦而来。在双江口与夫荑河汇合,注入资江。然后滔滔向北,集齐湘省四水,把洞庭湖的肚皮撑成了八百里的浩瀚。
赧水河与夫荑河夹杂着一列列红色的丘陵,大小不一,高矮不等。丘陵上长满了油茶树。树叶四季碧绿,树下一片荫凉。每到初冬,艳丽的阳光下,蓝天白云衬托着油茶树披着的一层洁白的轻纱,一朵朵洁白如玉的茶花中,嵌镶着闪烁金色光芒的蕊。蜜蜂蕊中酿蜜,蝴蝶树下穿梭。红丘陵的人们用勤劳和汗水描绘出一幅幅吸人眼球的油画,作为回报,奉献给哺育他们的大自然。
狮岭就是矗立于其中的一列红色的丘陵,绵延百十公里,最高的海拔六百九十八米,狮岭的前方有一红色的丘陵,浑圆如球,当地的人们称它为绣球山。依山形,人们把这里称为狮子滚绣球。狮岭的东南方,有一圆锥形的山,高出狮岭一百多米,远远看去,似一根旗杆插在赧水河与狮岭之间,人们把它叫做旗杆山。
听老人们说,这里是狮子滚绣球,又有旗杆采集天地之气,占天地风水,自明朝开始,代代出文人,地方志上记载,进士,举人,乡贡及有名的诗人就有二十多人。近代,国家羸弱,外敌欺凌,这里虽然贫穷,但也出了好几个爱国诗人。著名的爱莲学院,是从这红丘陵走出的爱国诗人所创。被誉为南方抗大的塘田战时讲学院,也是这红丘陵哺育出来的历史学家、爱国诗人吕振羽创建并主讲。
赧水和夫荑水堆积了红丘陵,用她的乳汁哺育着两岸数十万红丘陵的山民。数百年积淀的深厚的文化底蕴,把这里的人们熏陶得善良、勤恳,好学、上进。
陈志民就是深受红丘陵文化熏陶出来的好学上进的子民。他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出生在狮岭山下的村庄里,小时候,老人们讲述这一带诗人的故事时,他听得入神入境,尤其对简昌鳞主持广东乡试的故事,在他幼稚的脑海里,连细节都记得清晰。
儿童们月下游戏时,他就模仿简昌鳞,用一根竹杆,挂一片蒲扇,考问同龄的儿童。
五岁时,他随哥哥姐姐去学校玩耍,竟没让父母知道,偷偷地在招考一年级新生的老师那里报了名。老师考他十以内加减和十以内汉字,他不假思索地答出、认出,老师问他,这么小为何就想读书,他说他要考大学。这在那时连初中生都微乎其微的红丘陵山村,无异于响起了一声惊雷。老师们用惊奇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穿开裆裤的小男孩,伸出大拇指,夸赞他小小年纪,有志向,聪明好学,是可造的人才。老师请示校长,校长批准,破格招收这个不到学龄的儿童入校。
家里兄弟姐妹众多,拿不出学费,父亲只同意比他大五岁的姐姐上学,好说歹说,把他拉离了学校。直到八岁,他才如愿进了课堂。
一旦如愿以尝,他读书近似疯狂,早晨、下午看牛,手里都捧着一本书。二、三年级时,课外就常常拿了哥哥、姐姐们读过的书,囫囵吞枣地读。不认识的字,就查字典,问老师。三年级时,学校高年级举行千字文竞赛,他报名参加,竟获得了第一名。
小学五年级后的几年里,学校常常停课,陈志民十分沮丧,纳闷,彷徨。幸好家里有哥哥读过的语文、历史、地理课本,一个人坐在教室里读。后来,哥哥从就读的县一中,捡回了欲当作毒草烧掉的两大担书,放到离一中不远的大姐家里藏起,然后掖掖藏藏地带回家。这下子,陈志民欣喜若狂,如饥似渴地沉迷于这一大堆书里。看牛捧着书,吃饭也捧着书,就连上厕所,手里也拿着一本书。人家问他,他答:“我要读书,要考大学。“
这堆书里,有古代四大名著,《儒林外史》、《官场现形记》、《聊斋志异》,还有 现代著名作家鲁迅、郭沫若、沈从文、老舍、赵树理的作品。那年春节,在城里工作的大姐夫来拜年,他从姐夫那里讨要了二元钱,买了一支钢笔和一个精致的、当时很稀罕的笔记本。
陈志民读书,与其他的同龄人不同,他把书中的名言警句、优美词语、谚语、歇后语、优美的景物描写、肖像描写、心理描写,分门别类地抄写在他精致的笔记本里,时常拿出来翻看。
陈志民有一个堂叔,在他们那一辈,排行第九,因此,大家都叫他九爷。九爷是狮岭最有学问的人。晚上,陈志民连书带疑问,一起提到九爷家里来。九爷十分欣赏陈志民的勤学好问,总是不厌其烦,循循善诱。
陈志民从这一大堆书里,吸取了优质的文学养分,写得一手好文章,这让教师们对他刮目相看,同龄的学子们好奇、羡慕。
陈志民的初中是在大队办的农业中学渡过的。整个初中,没有见到一本教材。那时学制缩短,初中学制两年,既然是农业中学,农业基础知识、会计基础知识的教学,理所当然地摆在第一位。两年的初中,陈志民怀里揣了农业和会计常识,外带数学教师用钢板刻印的二元一次方程和勾股弦定理。
在公社办的高中里,陈志民遇到了从县一中、二中下放的语文、数学和理化教师,陈志民心想,这两年该学到不少东西了,于是,喜气洋洋地整理书包,做好充分准备,抓紧这短暂的两年,扎扎实实地学点东西。但无奈挑砖、挑瓦建学校,学校学农基地的劳作,差不多就占了高中近一半的日程。更无奈的是从小学五年级起,数学就没有好好学过,连不成文,数学老师推算三角函数的几十个公式,简直不如看电影。数学老师只好从一元二次方程、正弦、余弦函数补起。老师的知识虽然渊博,但高中毕竟只有两年的光阴,还没等到拿毕业证书,陈志民就接到了入伍通知书,心中腾升起了那个年代当军人的荣耀和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