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思并没有落座,一手扶着椅背,刚擦干的眼眶又渗出了晶莹的眼泪。
“我妈她患了癌症,不管我怎么劝她,她都躺在家里,不肯去医院接受治疗。她担心我没有买房、没有结婚,不愿债台高筑,人财两空。她夜夜梦里呼唤着您的名字,多次醒来要求我来找您,说是要见您最后一面,才能闭着眼睛离开这个世界。”
“你妈患了癌症?什么时候发现的?”陈志民、林心语不约而同,惊讶地问。
“是的。我妈真够苦的,这些年来,一直省吃俭用,拼命攒钱为我买房。什么事都瞒着我,不肯与我说。今年来,我妈精神一直很差,她自个儿硬挺着。一个星期前,我强拖她到市医院检查,检查结果一出来,竟是子宫癌。一看到是癌,她就拼命地跑回家,不肯住院治疗,我劝说,她不听,我强拉,她发火。昨晚,她含泪写了这封信,向我诉说了她的经历。爸,我从我妈的经历中,听出了您们生活在那个年代的艰难,听出了我妈对您的一往情深。现在我妈身缠病患,面临厄难,只有您出面,才能挽救我妈于崩溃的边缘。我也深深地知道,您有您的家庭,我也曾经犹豫,不敢前来。但为了挽救妈,既使是一线希望,我也豁出去了,林阿姨也在,万望阿姨能理解为人之子的一番诚意!如果阿姨介意,我立马就走,不能因为我的介入,而影响了您们幸福的家庭。”
林心语走近程思,温柔地拉着程思的手说:“多么孝顺的孩子!阿姨是你妈最好的同学和朋友,你妈与志民的感情,我早就知道,那是阿姨婚前发生的事情,我怎么会去介意?我和志民平白地捡了个这么孝顺的儿子,心里正自喜之不尽。志民,赶紧收拾,去雨荷家。”
陈志民一边收拾一边说:“孩子走了这么远,还饿着肚子,心语,先弄点吃的。”
“还弄什么吃的,救人要紧。街上的饭馆多的是,到那里去吃。只是程思第一次来家,原谅阿姨怠慢了你。”林心语一边说,一边蹲下身来,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旅行箱来。打开橱子,清理自己和志民的换洗衣服。
“阿姨,怎能说怠慢?您还不是为我妈着急。我妈说您慈善、开明,第一次相见,让我感受到了您大海一样的胸襟。我真羡慕家俊、家杰成长在您这样温馨的家庭里。”
林心语麻利地收拾了衣物,又到走廊上抱回了刚晒的棉被,刚洗的衣服、鞋子没有干,托付邻居晚上帮忙收起。
趁林心语收拾衣物,陈志民拆开了程雨荷的信,展开信笺,陈志民看到了饱含深情而又濒临崩溃、绝望的雨荷。信上写着:
我朝思暮想的志民:
时光无情,世俗摧缘。二十五年前,为了保住思思,我万般无赖地离开了你。
二十五年,思念数着星星,相思随日月增长,时间越久,思念越深,相思越长。
老天不公,灾难偏偏降临我一个无助的弱女子,我已身罹绝症,想必与世难久。
来到这个世上,曾经与你轰轰烈烈地爱过一场,留下了思思这个聪明孝顺的儿子,我已了无遗憾!惟有一个夙愿:让思思认祖归宗。思思本是你陈家的骨血,我不想在我走后,把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世上,我把我们的一切都告诉了他,让他在我走了以后,精神有地方可寄。
请相信我:思思是你的儿子,随信寄来思思的DNA鉴定,你可经过医院证明。思思还没成家,但黑白无常已在人生的路上截我,我无能再替你履责。在我走前,我把思思托付给你。思思能够归宗,我死亦瞑目矣!
有幸再见你一面,我会含笑于九泉。
雨荷于深夜
林心语忙完了一切,陈志民把信交给了林心语。林心语快速地看完了信,与陈志民商量:”给他们三姐弟预备的学费还有二十多万元,雨荷治病要紧,先拿去给雨荷治病。他们姐弟的学费,估计商行改建工程很快就能完成,六套住房,就让侄儿帮忙卖掉一套。如果一时卖不掉,就从转到侄儿的商行的那两百万本金中抽些出来。”
“心语,我深深地信任你!只是,我的衣服就不必带去了,我看一看雨荷就回来,你在那里陪她。我老待在那里,恐人家说三道四,口风不好。”陈志民经过一番犹豫,诚意地对林心语说。
“你傻呀,你与雨荷成不了夫妻,难道就不能成为最好的朋友?她思念的是你又不是我,你怎能缺席?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不怨你,你怕人家说啥?子宫癌,不到晚期,治愈的几率很大。完小的李老师,十多年了,不是还活得好好的。这是去救人,去帮助人建立起战胜病魔的信心,点燃生命的火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是大慈大善,你怎能不去?人的信念、心态、心情在治疗过程中,有着不可低估的作用。”林心语耐心地说服陈志民。
“我还是不放心,他们姐弟回来了咋办?”陈志民又找出了一个借口。
“他们姐弟,你尽管放心,我将打电话给他们,能勤工俭学的,暑假可以不回来,万一回来了,就去狮岭,大哥大嫂不会不给他们饭吃的。”林心语边说边提起了箱子,“走,别磨蹭,耽误了雨荷姐的治疗。”
“阿姨,我来提。”程思走上一步,抢过林心语的旅行箱。
三人来到饭馆,匆匆地吃了午饭。刚走出饭馆,迎面开来了一辆送客回头的的士,林心语上前邀了的士,说好价钱,直奔程雨荷所住的市郊某小学。
来到小学,学校已放了假,教师们都回了家。程思说,这些年来,由于在市区买不起房,每到假期,都是妈一个人守着这偌大而静寂的校园。
也许是学校出于守校便利的考虑,程雨荷被安排住在校门口旁边的一个耳旁里。耳房大约三十多个平方,红砖墙从中间分开,分为里外两间,里间是雨荷的卧室兼办公室,床头放一张油漆斑驳的老式三门橱,这大概就是当年雨荷的嫁妆。外间放一张单人床,靠进门口的窗下,放一张旧四方桌,靠墙角放一张油漆几乎脱光了的餐柜。家具虽旧,但收拾得整齐洁净,来人看一眼,就知道女主人的干练。
程雨荷昨晚一夜不曾合眼,清晨仍然挺着疲惫病恹的身体,给程思做好早餐,千叮万嘱让程思去找陈志民,认祖归宗。
送走了程思,程雨荷胡思乱想:她既盼望陈志民来到自己的身边,又担心这婚外的孩子会不会给陈志民的家庭生活带来风波和影响。本来,婚姻就是自私的,世上能有几个女人,能接受这婚外生子的严酷现实?虽然与心语有过两年的交往,深知她的贤德、开明,但毕竟是女人,是否能真正迈过这道坎?万一心语不能接受,程思此去岂不尴尬?
大半个晌午过去了,程雨荷还是拢不住放羁的思绪,她左想、右想,前想、后想,她已想不明白,也不能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否符合时宜,不知道哪种想法才是今天能看到的结果。
程雨荷累了,和衣躺到床上,好久好久,似睡非睡,神情恍惚,迷迷糊糊,只见陈志民急匆匆地向她走来,程雨荷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走上去紧紧地抱住,“志民,真的是你?”程雨荷惺忪着眼,又是枕头,不觉嘴里喃喃:
心弹琵琶无知音,
抱枕当君和泪眠。
林心语听到房内雨荷的说话声,立刻放下刚喝了两口的水杯,拉着陈志民直奔房内。“雨荷姐,我和志民看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