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结算,帐款相符,刨去本金,四车西瓜共盈利一千六百一十六元。陈志民提出与张秋实各拿四百元,其余的归银胡子。银胡子坚持三一三十一,不肯多拿一分。陈志民、张秋实提出了本金的利息及吃饭、歇宿等问题,三人争执不下。
恰巧虎子路过门口,听到争执之声,走进门来,问明了原委,脸上露出了笑容。“你们都在让利,这就好办。做了朋友,大家诚心诚意,这就好。你们结伙的那天,我在场,这事我说了算,就不要推来推去了,你们每人分五百元,剩下那那一百一十六元,就给银胡子,权当本金的贷款利息、吃饭及歇宿的费用。”
“二、三千元的本金,才半个多月,就收那么多的利息,你让我放高利贷,不仁不义的。再说,陈老师为我妻子治腿,药费都不收分文,吃几顿便饭,就一定要算饭钱?陈老师给我妻子采药、送药、换药,我能让他睡到街上去?”银胡子反驳虎子。
“银胡孑,你就别推了!去年暑假,我与志民在这街面上转悠了一个多月,汗水流了不少,晚上在市场喂蚊子,才挣了几十元钱。今年这半个多月,我们空手擒团鱼,谈价,看货、销售,我们一点也不在行,你既使只给个五元、十元钱一天给我们,我们也喜之不尽,比起拉板车的力气活来,不知要轻松了多少倍?让我们拿五百,你已经让了许多利给我俩。我们拿到手里,还觉得烫手呢。”张秋实说出了心里话。
“对,秋实说得有道理,我俩仅只帮忙装车、卸车、看守,就是拿五百元都受之有愧,何况,哪行哪业不讲求个操心费?你银师傅操那么大的心,就不能多分几个操心钱?我和秋实还是拿四百吧,这样心安一些。”陈志民说。
“银胡子、陈老师、张老师,你们都错了,如果不是陈老师的情深义重,银胡子就那么容易地答应合伙经营?既然大家讲朋友义气,合伙在一起做生意,就不管业熟业生,就得三一三十一。但这只是个大原则,在小事面前,大家就不必在小事面前斤斤计较,一元一角地分到底,如果那样,反显出了拘啬的气氛,那还叫朋友吗?”虎子插嘴说。
经过再三的争论,在虎子的调和下,三人各自拿了五百元。其余的就留给了银胡子。
陈志民早给银胡子的妻子寻好了草药,察看了膝盖骨的伤情,嘱咐银胡子每天换药。
银胡子的儿子从房内提出一个大包,足有二十来斤。中间装了牛奶、红枣、核桃、干龙眼,还有一个一斤多的干墨鱼,坚持要送陈志民与张秋实两人去车站坐车。
银胡子、虎子两人送出了好远好远。
陈志民阻住银胡子与虎子,与之握手言别,“君送千里,终须一别,万望留步,回家打理生意。”
“寒假,如果有空,二位可与我儿去河南或者山东跑几趟苹果生意,为过年挣个牙祭。”银胡子诚恳地邀请。
“好的,寒假也没多少农活,放了假我们就来。”张秋实爽快地应承。
到了车站,银胡子的儿子替两人买好了车票,在车上找了座位,把提来的东西递给陈志民,陈志民再三推让。
“陈老师,你给我妈治伤,分文不取,我一家十分感激!我听说你上有老父,下有待哺婴孩,些许薄礼,不成敬意,你再推让,不就把我们看成了陌路,今后还何谈和恰地交往?”
张秋实也劝说着陈志民,“这是他一家人的心意,你就不要太过拘谨!”说着,帮陈志民接过了礼品,放到车上的座位旁。
每个学期的开学前,公社都要召集全体公、民办,代课教师开个大会,布置新学期的任务,提出新学期的要求,强调师德师风建设。
这个学期的教师大会,首先就公布了经上个学期考试考核的民办教师整编的结果。
凡一九七八年元月一日后超生第三胎,一九八零年元月一日后超生第二胎的民办教师,全部整编回家。
截止考核时未满三年教龄的民办教师,全部整编。
因整编教师缺编,继续留任刘老师、林心语等九名教学效果较好的原民办教师为代课教师,不愿做代课教师的,公社教育组择优再聘。
原有的老民办教师根据考试考核成绩,划分为一、二、三、四类,保留前三类,劝退第四类。
继续留任的民办教师,填写民办教师任用表,经县级教育主管部门审核后,发给民办教师任用证。民办教师档案交县教育局档案室统一保管。
自民办教师整编后,未经县级教育行政主管部门批准,任何单位或个人,不得随意招聘或辞退民办教师。
提高民办教师津贴,按类别发放。中学一类,由原来每月十元提高到二十四元,小学一类由原来每月七元提高到十九元。每相差一类,每月少二元。
从明年开始,国家从师范招生指标中,划拨一定数量的指标,专项招收小学民办教师,经过培训,转为国家公办教师。
民办教师每人每月交纳三元的民办基金,由县教育局统管。六十岁以上的民办教师可办理退休手续,从民办基金中领取百分之九十的民办津贴。
……
散会后,留任的民办教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当了十多二十年或者更长时间的民办教师,终于得到了政府的认可,档案装进了教育局的档案柜里,无家可归的孩子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家,吃了一粒定心丸。
被整编的民办教师,自然闷闷不乐,胆小怕事的觉得有政策框定,多说也是无益,于是低下脑袋,没精打彩地回到自己家里,等待家人的白眼,邻人的嘲讥。
也有几个胆大的,缠着张干事和公社的宣传委员,“我们干了一、二十年,没有功劳有苦劳,没有苦劳有疲劳,如今一脚把我们踹开,让我们怎么面对世人?”
公社解决不了他们的问题,好些老民办教师自动组织上访,所到之处,得到的都是“虽有同情,但有政策,爱莫能助”的千篇一律,公式化的答复。
没人能给他们安排讲台,他们就没有了岗位,没有了岗位,也就没有了津贴,吵吵闹闹了好几天,没有了结果,也就不了了之,只得戴了竹笠,扛把锄头,下地刨食去了。如若再耽误了农时,一家人的饭锅就得朝天。
陈志民虽然考试、考核的成绩很好,但由于资历太短,定为了中学二类民办教师,除去民办基金,每个月可领一十九元。
每个学期开学,老师们都要为那些交不出学费的学生而苦恼。不给他们垫交学费,就影响了入学率、巩固率,开会得挨批评不说,还得影响年底评优、评先进;给他们垫交学费,既使是公办教师也只有那么一点可怜的工资。讲信用的家长,到年底想尽办法把赊欠的学费交上,不讲信用的,三年、四年收不上。也有些确实是家庭困难,虽有信用,但无力偿还。
开学第四天,陈志民已代学生向学校赊欠了一百多元。班上的张鹏,因父亲在暑假期间突发大病,抢救无效,欠了一屁股债,人财两亡。
放学后,陈志民来到了张鹏的家里。
张鹏的妈妈三十多岁,有一张白净靓丽的瓜子脸。中等身材,衬显出将近中年的姣好风韵。她知道陈志民来劝学,搬了条凳子让陈志民坐下,不等陈志民开口,也许是触景伤情,想起了年轻英俊的丈夫,哭哭啼啼地向陈志民诉起了苦来。
陈志民耐心地劝慰张鹏的妈,“张嫂,你还很年轻,日后就指望着张鹏兄妹俩。只有把他俩培养成才,以后的日子才有希望。”
“陈老师,这个道理我懂,但要把孩子培养成才,那该要多少花销,他爸走时,欠了一千多元的债,农药、化肥没钱买,田里的庄稼穿军装,还能指望有多少收成?你说,这两兄妹二十多元的学费,我单身寡妇的,上哪去寻?”
“张嫂,你的困难我知道,我是做好了打算来的。暑假我去跑了几趟生意,赚了几个小钱,这个学期他们兄妹的学费我给他们交。有一事,不知嫂子敢去做吗?如果肯做,日后他们兄妹的学费自然就不成问题。”
张嫂斜仰着头,久久地盯着陈志民,俊俏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显然内心在做着激烈的斗争。好久好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陈老师,我上有父母,下有儿女,虽青春未衰,但人穷不可志短,我甘愿带着儿女缺衣少食,也绝对不会去干那人皆指背、没脸没皮的事情!学费你就不用交了,留着自己用吧,嗟来之食,难以下咽!”
说完就站起身来说:“陈老师,我家有干不完的事,恕不相陪。”扭身走进堂屋,将脚盆里的猪草斫得劈劈啪啪作响,眼眶里流下了擦不干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