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减免贫困学生的学费,你们老师贪污,我来赊赊学费都不行,让我儿女们上不了学,我要到公社去告你们。”
老师们闻声都从教室里走了出来,只见赖三一只手抓着刘会计,一边嘴里嚷嚷,一边横蛮地拖着刘会计,就要往公社的方向走,后面跟着三个书包空空的孩子。
陈志民认识赖三,是这一带有名的拖皮的酒鬼,说是赊帐,赊下了就永远不会给。只要手里有个钱,必得拿去买酒喝。
众老师苦劝,赖三就是不放手。刘会计已经五十多岁,又常年没干体力活,那敌得正值壮年、又喝得醉熏熏的赖三的拖搡,已是气喘吁吁,额角冒汗。
陈志民挤开围着赖三的老师,走上前去,用食指和中指夹住赖三的手腕,赖三差点痛出泪来,不得不放开抓刘会计的手。他曾听说过陈志民打马旦的事,心里顿时生出几分畏惧。
赖三挣不脱被陈志民夹住的手腕,连忙用带着几分颤抖的声调说:“陈老师,马大堂告诉我,国家减免贫困学生的学费,是你说的,他家孩子没交一分钱,已经领到书几天了,政府还发了新书包。我只跟他说赊赊学费,他都不让。”赖三边说,边用另一只手指着刘会计。
“你知道陈老师为什么要那样跟他说吗?那是陈老师看到他家被火灾洗劫一空,炒菜的锅烂了半边,炒的菜里竟没有放盐。拿出了自己准备结婚的十多元钱给他,他却不接,而他儿子上学的心情又十分迫切。你说,陈老师说给他儿子交学费,他能把孩子送到学校里来吗?你家不是交不起学费,只是你太自私,自私到不顾惜自己儿女们的前程,有了一个钱,就只顾自己一醉方休。”张秋实指着赖三的鼻子说。
“难怪我那天在供销社看到陈志民买书包、买文具的。人家马大堂天灾人祸,那么困难,都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帮助,你一个堂堂的汉子,欠了学费不还钱,学校哪个教师没为你家垫过钱?你还好意思到学校来闹事。你用这种品德影响你的子女,就是送到学校来,也无法造就。老师,自己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能有几个钱用来资助制造废品,不如拒之门外,对社会的副作用还小些。”肖小月因为赖三女儿在她班上赊欠过学费,扣了她的津贴,好几年了还讨不回钱,心里有些气愤。
狮石大队的年青的支部书记李清明,路过学校门口,听到学校闹哄哄的,走了进来。听了张秋实和肖小月的一番话,明白了事情的原因。走过来,欲拉开陈志民钳住赖三的手。
“老同学,放开他。”李清明一只手没有拉开陈志民,就把另一只手也用上,来扳陈志民的手,没曾想,费了好大的劲,也扳不开陈志民的两个手指头。
“不!李书记,别着急!我有几个问题要问赖三,赖三回答了我的问题,且让我与老师们基本满意,我自然会放开他。”陈志民稍稍放松了钳住赖三的手指的力道。
李清明拉不开陈志民的手,只得说:”老同学,你要问,放开手再问,这么多人在这里,还怕他赖三跑了不成?
陈志民放开了手,赖三上下左右晃动着仅被陈志民两根手指夹过的手,手已麻木。用几分怯惧的眼神看着陈志民,”陈老师,你是个好人,我又不针对你。”
陈志民:“赖三,你针不针对我,无所谓。但你今天,必须当着大家的面,如实地回答我提出的问题:你给人家做一天篾工挣多少钱?”
赖三:”不加班,一元二角钱,加班至晚上九点,一元五角钱。”
陈志民:”就是不加班,一个月挣多少钱?
赖三:”天天去做,三十六元。”
陈志民:”公办教师多少钱一个月?民办教师多少钱一个月?”
赖三眨巴着眼睛,摊开双手,”这个,这个我可不知道。”
陈志民:”赖三,你真不知道,刘主任,告诉他。”
刘主任说话时总喜欢摸摸下巴。”我和秦校长每月四十二元,其余的公办教师都是三十四元。中学民办教师每月十元,小学民办教师每月七元。”
陈志民:”赖三,你把你的收入与老师们的收入比一比,问问老师们,他们家的子女,有谁赊欠了学费?有谁像你家的孩子一样,至今书包还空荡荡的?”
赖三:”收入是差不多,但我暂时没有现钱,只是到学校赊赊账。”
陈志民加重了语气,”你赊账,是第一次吗?你过去赊的账,你还了谁的?一个月收入那么多,钱哪去了?”
“还不是他拿去买酒了。”赖三的女儿有点气愤地指着赖三说。
陈志民:”赖三,我再问你,你一天喝多少酒?”
“这个……这个……”赖三吞吞吐吐,不愿说。
“他每餐至少要喝一斤酒,有时出外做工也要带瓶在身上。”赖三的女儿说起这事来更是气愤。
陈志民们仍然心平气和地问:“赖三,酒多少钱一斤,你一天的酒钱是多少?”
赖三低着头,还是不愿说。赖三的女儿气嘟嘟地看着赖三,开始数落起来:“酒,三毛多钱一斤,他一天光酒钱的开销,就得一元多钱。家里没钱了,就要我妈拿米换,不换他就打我妈。生产队发的口粮,没半个月就吃光了,妈妈就带我们姐弟吃些蔬菜、瓜果。唉!我爸如果能酒戒了,该有多好啊!”赖三女儿的眼里,滚出了伤心的眼泪。
“赖三,现在国家刚刚拨乱反正,还很穷,哪有钱来减免学生的学费?就是有,也轮不到你赖三,比你赖三贫困的家庭多的是。你那手篾工绝活,养你一家绰绰有余。你还企望人家的资助?陈志民资助家有困难,但有上进心的学生,那还不是为了提高后代的素质,使红丘陵远离愚昧,推动山村经济的发展。你整天沉卧酒乡,既使老师有善心,他们手里的那点津贴、工资,能够你醉生梦死地灌几杯?做人,不能只顾惜自己的感受,更多地要为他人、为子孙着想。你看,你们一家被你喝空,儿女们饭都吃不上,一个个瘦骨嶙峋的。听你女儿一句话,回家把酒戒了吧!”李清明以领导的口吻教育他的社员。
秦校长接过李支书的话:“赖三,你常常埋怨学校没有教好你的子女,以此为由来推拖赊欠的学费。你可知道,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教师。你的一言一行,直接影响着你的子女的成长。只有良好的学校、社会、家庭教育相结合,才能让孩子健康而茁壮地成长。你知道陈志民吗?他因为手头拿不出彩礼,心爱的人走进了别人的家门;因为人们愚昧无知的妒恨,他考上了大学,却只能做了人们看不起眼的民办教师,如今二十七、八了还没结婚。他宁愿自己的婚事简办,也要帮助困难而上进的人,你就不能从他那里学点东西?”
李清明走过来握着秦校长的手,”秦校长,你今天提出了一个发人深省的问题。我刚上任,我将按照你说的,约齐其他三个大队的支部,到学校召开联席会议,商讨学校、社会、家庭教育的问题。赖三,不要在这里吵了,耽误学生上课,回去把酒戒了,做点正经事。”
“把酒戒了,不如你把我杀了。欠的学费,我有钱了,就来还。学校不肯再赊,孩子们也只能让他们回去打牛庇眼。”赖三一边说,一边吊儿郎当地就要向学校外面走。
陈志民一纵身,拦住了赖三的去路,“赖三,今天大家苦口婆心,跟你说了这么多道理,目的就是让你戒了酒,以致你的家像个家,你家的人像个人。今天,这个问题还没有说清楚,你就想走?看来,你的酒精中毒太深,我得给你解解毒。老师们,刚才光顾了与赖三说话,还没看清赖三的毒中在哪里,有谁看清了,请告诉我一声。”
老师们见识过陈志民打马旦,知道陈志民又要用这特殊的手段,挽救一个撞了南墙不知回头的人。张秋实用手指了指,“酒毒,就在那嘴角旁。”
陈志尾伸手一个耳光,拍在赖三的左脸上。
“哎哟,哎哟哟…….李…李…书记,陈…陈…志…民…打…人…”赖三断断续续地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好事的学生围了过来看热闹,老师们招呼着学生回教室,控制着场面的骚乱。
林心语见陈志民打脱了赖三的下巴,急得鹰爪挠心,走过来就要拉陈志民。
肖小月截住了林心语,”你不要去添乱,好戏还在后头,今天,会有意料不到的好事发生。”
“对,我打人。但不是我要打你,这巴掌是你的孩子们要我打你的。你把他们带到世上,却不尽人父的担当和责任,你光顾了自己醉生梦死,却让儿女们食不裹腹;徘徊在学校门外,你将亲手毁掉了他们灿烂的前程。”陈志民义正辞严地训斥赖三。
“老同学,你要替他的儿女教训他,也不能这么心辣手狠,把人家的下巴都打脱了。这如何是好,我今天守在这里,竟闹出这般大事,你要对事态负直接责任!”尽管是老同学,李清明还是操着干部的口吻。
秦校长拉过李清明,对他耳语一番,李清明脸上露出了笑容。”我们配合。”
“陈志民,先不说事情的来由,你打脱了人家的下巴,赶快送人家去医院治疗,以后的事情,大队与你们学校共同商量,进行处理。”
“我也只想为他解了酒毒,不再贻误他的儿女,没想到他的下巴就掉下来了,这事怨不得我。”陈志民装作无奈地摊着双手。
“我看得清清楚楚,他的下巴不是陈志民打脱的,陈志民就那么轻轻一下,怎么就会脱了下巴?他是自己喝酒喝多了,酒毒太深,呛脱的。”肖小月不屑地白了赖三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