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天之骄子?我第一次听到这四个字,是在初三那年物理课上。当时我迷迷糊糊中,就听物理老师操着鲁西南普通话说,你们啦,未来啦,什么天之骄子。我纳罕,“天之饺子”?天之牌饺子?这牌子饺子很好吃么,大概是名牌咯,我好落伍,竟没有听说过。可刚才老师为什么又说,我们将来会有人成为“天之饺子”?真奇怪。
后来我上了高中,再次从老师口中听到了“天之骄子”说法,这时我才听清弄懂了这四个字含义。到底是高中老师普通话更标准些啊。原来,天之骄子,是指出类拔萃的人,在老师那里,是特指大学生。
在高中之前,父亲一遍遍在我耳边说,考上大学,是我唯一出路,但我并没有真正想过未来要成为“天之饺子”,因为自己并不喜欢学习,甚至是厌学。可谁又能想到,当初那个厌学的、成绩烂成渣渣的小破孩,多年后竟真成为了物理老师口中的“天之饺子”。
只是,天之骄子,上天的宠儿,真的是这样吗?
第一章 懵懂的童年却早知
1
我出生在鲁西南一座小县城农村里。那时,农村妇女生孩子还不兴去医院,还是延续了传统的分娩法子,一盆温水,一把剪刀,一捆碎布,一位接生婆,搞定。我出生那天,老妈讲,很平常,没有刮风,没有下雨,她之前也没有梦到白胡子老头或者金光笼罩屋子,以及祖坟冒青烟什么的,一切平平常常。于平常中稍稍不太平常的,或许是我踏着九零年春天脚步,成为了后来社会上称之为的第一批九零后。
可我从出生那刻起,就注定了不平常,是不平常。
每人最初记忆大概都是斑驳而破碎的,然后才渐渐清晰起来。我脑海中最初记忆,是院子。我们家的院子。院子里好像什么都有,有大大叶子的树(梧桐树),有石块,有红色石块(砖头),也有灰色石块(瓦砾),有奇怪的能冒烟的东西(锅台),还有长得很丑很丑,超级巨大怪物(母猪);那时,我对院子里一切都很好奇,翻翻石块,下面跑出奇奇怪怪小虫子,看看树叶纹理,戳弄几只蚂蚁,独自玩耍,常常忘了时间,或者就不曾记得时间。我只记得那时院子特别大,里面每件东西好像都有魔法。院子,仿佛就是我整个世界。
我完整地记住的一件事,那大概是我快会说话时候。那天我又在院子里漫无目的玩耍,忽然看到巨大怪物(母猪),从它的“房子”出来了。它直愣愣朝我走来,可把我吓坏了,正想着如何躲开,可那“怪物”最后竟然与我擦肩而过,去了屋子与东墙的夹道中了。我放下最初恐惧,开始好奇,那个怪物去夹道到底干嘛?有什么好玩的吗?于是,我尾随那怪物就到了夹道里,却看到,那怪物,竟然在“做坏事”。可我无论怎么吓唬那怪物,还是摇摇晃晃拿起石块丢那怪物,它似乎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最后甚至恶狠狠对我瞪眼起来。我害怕极了,只好去屋里找妈妈。
妈妈那时正躺在沙发上睡觉,我使劲拉扯她,口中咿咿呀呀。可我妈睡意正浓,很不耐烦赶我走。可我不依不饶,还是使劲拉扯,最后妈妈极不情愿被我拽去了夹道中。那时我妈才知道,原来那头母猪,正在用嘴巴糟蹋我的小棉被子……
后来,我妈每次提起这事儿,无不骄傲地说,我从小就聪明,懂事。
懵懂的记忆里,还有一件印象最深刻的事儿。那就是,好多次醒来,却发现床上只有自己,屋子里也只有自己,整个院子里都只有我自己。每次我都有一种巨大恐惧,很无助,很绝望,脑海中似乎也总有一种想法:我被爸妈抛弃了——更诡异的是,这种感觉很笃定。于是,我更加绝望和无助。我趴在窗台上,手抓着窗户栏杆,撕心裂肺大哭起来。可最诡异的是,就算爸妈立刻回来了,出现在我面前,我还是有那种随时会被抛弃的感觉,有时爸妈明明在眼前,我玩着,玩着,忽然就会产生那种被抛弃后的巨大的、莫名的悲伤,然后不能自已,然后仿佛被那种悲伤淹没。或许在冥冥之中,在懵懵懂懂意识里,我就明白了不该明白的事儿。
院子是我的欢乐王国。可时间久了,总会厌倦。我的世界自然也会往外拓展。于是我开始走出了家门,但出去的距离,也仅限于我们那个胡同。胡同外的世界,我从来不涉足,仿佛那是个陌生的有着难以估计怪物存在的世界。
我们那条胡同,就三户人家。我们家在最西边。中间邻居是新盖的瓦房,没有人住;最东边邻居,也差不多是这样,但那里比中间邻居更有趣,因为那院子没有大门,我可以随时进去玩儿。于是,最东边院子,成了我第二个王国。
那时我最喜欢做的事儿是,拿个针管(注射器),里面灌上水,假装自己是个医生,满院子找死去的小动物,给它打针。有一次,我在那个院子里,真的碰到看起来奄奄一息的小鸡儿,可把我高兴坏了,拿着针管便往它身上怼,注射器里的面粉水全部注玩了,那小鸡竟然不动了。我以为它睡着了。于是我拔出针头,再次怼入,小鸡动了下,我又怼进去……那只小鸡在我手里“起死回生”——扑棱得可欢了。长大后,我听妈妈说,后来邻居拎着那只死去的小鸡儿找上了门,非要她看看,我干的好事。
我最喜欢假扮医生,觉得医生,穿着白大褂,背着百宝箱(医药箱),有种让别人又怕又好玩的感觉。
再大点,老爸总是领着我去邻居家压水井挑水,但每次去邻居家,我都像去了一趟地狱,因为他们家有只大公鸡,只要我去,它在家,必会追着我啄,好像跟我有仇。更可怕也更有意思的是,后来我从邻居家门口走过,他们家公鸡就会跑出来对我展开“追杀”。长大后,总在想,难道当初被我“妙手回春”的那小鸡儿,是它崽?邻居家后来的那些大公鸡,是不是继承了最初那只大公鸡遗恨?那我必定上了邻居家大公鸡们黑名单了,可能还是榜首。
我常常去最东面邻居家院子玩,有天发现,有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孩儿,也来到了那个院子。于是我结识了一个玩伴。他家就在那院子前面。我们俩都已会说话。后来我才知道或说才记住他叫曹尚伟。那段时间,我们俩常厮混在一起,在那个院子玩。我也常领着他去我们家玩。我们俩一块挖坑,捡“吊死鬼”放在里面,一块捡梧桐树叶,一块伪装一眼就能看穿的“陷阱”。我们俩玩得不亦乐乎。可好景不长,后来他就不跟我玩了——他被更大孩子拉拢走了。
他走得那天,那比我们俩大许多孩子,在他耳边窃窃私语。他似乎犹豫不决,最后那大孩子高高声音道:
“别跟他玩,他会传染的。”
我有些不懂:
“我为什么会传染?”
可是,他最后还是说:
“我不跟你玩了,你会传染。”
我难过极了,也纳闷极了。我茫然无措那大孩子领走我的好朋友,消失在胡同口。后来,他们俩也从我们家大门口走过,每次我都会追出去。每次我都希望,我能把我的好朋友追回来。可是,每次我都只追到胡同口,便止步。胡同口外,是个太过陌生世界,那里有太过可怕目光。然后,我继续在那两个世界里独自玩耍着。
模糊记忆里,我也早就走出自己那两个世界过。妈妈带我上街,那时感觉外面世界弯弯曲曲,总也看不过来,外面的那些人也都很奇怪,他们为什么总是喜欢围着我看来看去,他们看着我,又跟母亲交谈着什么。我感觉到他们目光异样,讨厌极了。于是,我扑在妈妈怀里,拉扯着妈妈离开。
直到三岁?四岁?还是五岁?不知道。反正是在我好朋友离开后,妈妈再带我去街上石碾子旁边聊天,我便听懂了他们谈话。那个妇女,嗓门很大,叽里呱啦看着我,又跟母亲说话。我听到他们说,住院,医生,还有其他什么。我听不太懂,可我就是明白了。
我明白了,自己的与众不同。
后来我听妈妈讲,接生婆把我接生下来,匆匆看了眼,看到我是个很俊的娃娃,又看到了下面那醒目特点,便大声对屋外父亲恭喜说,是个带把儿的!可当她去除我身上最后保护膜,那层羊水时,禁不住咦了声,叹息起来,甚至都忘了拍打我屁股,让我啼哭。
后来我妈妈也讲,有回,她带我街上玩,谁谁的妈妈,跟她谈论起了我。那时我还不太会说话,但是我好像听懂了她们说话,拼命拉着她离开。那谁谁妈妈说,哎,这孩子也太能了,这么小就知道在说他。
当时我还不怎么清楚,自己到底到了怎样的病,只知需要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