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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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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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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天之骄子》连载

第一十六章

8

 

我在家痛苦难捱,在学校,在伙伴中,也并没有想象中的快乐。

本以为,三年级之后,我重新融入了发小之中;本以为,他们完全接纳我了,本以为只是本以为的。事实是,我一直都受到他们的排斥和取笑。不止发小,还有同学。二年级过后,虽然他们不再明目张胆当我面喊 “王歪头”、“鸭子手”之类的话,可是,这些都由当面转成了背后,有时,无言排斥才是最可怕的。

学校东面操场上,有篮球架,乒乓球台,沙坑,双杠,秋千,是学生们的游乐园。同学们下课,想也不想就跑去东操场玩耍、嬉闹、做游戏。有段时间,同学们都爱跑去双杠上玩。下课后,我也跟着他们去双杠那边。可当我快要跑过去时,那些坐在双杠上的同学开始小声嘀咕。我甚至可以听见他们说话,即便听不见,单看他们口型也知道说了什么,毕竟那些话每个字都像刻在了我心头。

“快看,快看,王歪头!王歪头来了!”

“鸭子手,又歪头,咱们才不跟他玩……”

这时我蓦地站住,尴尬到无以复加。我不知道如何是好,是继续走过去?还是转头走开?后者无疑告诉他们,我知道了他们谈话内容。我内心痛苦矛盾极了。有时,坐满双杠上的同学,转眼呼啦就跑没影儿了,留下独自在双杠下的我。每次鼓起勇气,放下戒备,我想融入他们时,却冷不及防又被孤立了。而他们那种看我如怪我眼神,也几乎让我绝望。很多年,我既渴望被关注,又害怕被关注。

同学的取笑、排斥、欺侮,我还可以理解,可最难过的是,一块玩耍发小,也会如此。

刚跟他们在一块时,他们就取笑我,尤其是李林,动不动就说我歪头、不正常什么的。可我不能理解的是,李林本身也有残疾——右眼珠小,没有视力。按说我们是一类人,怎么会相互“倾轧”呢?可他还是带头对我嘲讽。那就互相伤害好了。我也说他独眼龙。可每到这时,他就说已经换了眼球,好了。我打也打不过大我两岁的他,也说不过他,因为那些小伙伴都帮着他说话。李林在我们这帮孩子中,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小的,却是最顽皮,主意最多的,自然也成了我们的头儿。那些小伙伴中,最忠于李林的,就是曹尚伟了。曹尚伟对李林是言听计从,就像日本之于美国。

有次,不知为何我跟李林玩闹起来,曹尚伟也加入了。他自然是站在李林那头。曹尚伟说,他是我爹,我边追也边同样反击他。可躲闪着我追赶的李林却说,他是我爷爷。这就把曹尚伟也捎带上了。我便对曹尚伟说,李林把我们俩都骂了,拦住他,咱俩一块弄他!可曹尚伟不怒反喜,边躲边说,他乐意就不拦,管得着吗?我:……

如此种种还很多很多。在曹尚伟被李林拉拢走后,我又发展了两位好伙伴,他们就是比我小两岁的刘凯和刘鹏。可李林见他们跟我玩,又使坏心眼,离间我们仨关系。后来,刘凯就像曹尚伟那样,彻底倒向了李林阵营。而刘鹏因为也遭到李林排挤,始终都与我关系最铁。

学校里忽然流行起了,用废纸叠小玩意儿,比如小星星,千纸鹤,裤子,褂子,小狗,还有纸枪,纸船,飞轮等等。我见李林他们拿着纸枪,扮演警察与小偷,很好玩,便想向他们学如何叠纸枪。可他们就像商量好的,谁都不肯告诉我。最后,他们并没能“技术封锁”住我。那些小玩意儿,在我看了两三遍其他同学手法,回家后,都钻研出来了。我拿着纸枪出来玩,李林他们都惊讶极了。他们根本不相信我会叠,便污蔑我说,是偷他们的。我据理力争说纸张不一样,并现场演示了遍,他们才无话可说。

表面上,我跟李林他们在一起玩,可实际上,我始终都被他们排斥在群体之外。他们内心深处也从未真正接纳过我。李林他们对我的排挤、奚落,无处不在。人是个很奇怪物种,一旦有人对你瞧不上眼,其他人也会横眉冷对,甚至趁机踹两脚。

晚上,我们六七个人玩在一块儿。当然,也还有比我们大的孩子。他们在邻村上初中。双休晚上或者晚自习回来,他们就会加入我们队伍中玩。其中,有个叫张宁的邻居大男孩,让我印象深刻。

张宁父亲是个经纪人,贩生猪的,能说会道,可口碑不佳,因为他压价,还在磅秤上动手脚。外界对他父亲,有这样评价:无人不坑。张宁也是个传奇,他比我们大六七岁。原本在县城读初中,脑子笨得很,成绩差得像渣渣,又在学校不老实,逃课、吸烟什么的,被学校开除了很多次,好不容易熬到初三,也没考上高中。可他父亲有钱人性,便让他回我们邻村初中,从初一重新读。即便这样,三年后,他还是没考上高中。这是后话。

我跟他们那帮人玩,晚上做游戏、玩闹,玩累了,我们就坐在半拉墙上说话。很快,我们都口干舌燥了。这时张宁拿出了钱包,无不对我们炫耀说,包里有五六十块钱呢。那时,有五毛钱零花钱就很厉害了,有一块钱简直是班里首富。张宁竟然有五六十块钱。我们吃惊不已,感觉他们家真是富有啊。可他告诉我们,那些钱是下午逃课,去学校后面山上,采摘金银花赚来的。我们羡慕得很,心想,上初中就是好,还能出校门搞“外快”。

走,我给你们买雪糕去,张宁在我们一番夸赞后,得意洋洋道。我们八九个人,跟着张宁去小卖部了。不出片刻,张宁就抱着一摞雪糕出来了,是两毛钱一块的那种。平时,我们吃一块一毛钱的冰糕就美得很了,别说现在要吃两毛的雪糕了,还是不花钱的。

黑暗里我按捺住兴奋,等待张宁的雪糕。可眼看他怀里雪糕一块块发给了小伙伴,只剩下一块了,毫无疑问,那是他自己的。别人都有,为什么没我的呢?我很是疑惑。难道他数错了人数,少数了一块?是的,一定是这样的,我安慰自己说。

我随着他们往回走。冰糕在他们口中,啧啧作响,我有些馋得慌,口水忍不住偷偷往下咽。他们回到半拉墙上坐下,边吃,又边聊天了。那刻,我很是尴尬,想走开,却生怕引起他们注意,别人会问为什么我没雪糕,或者他们干脆大声嘲笑起来。不走吧,同样也很尴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最后我还是我只好偷偷咽着口水,选择默然不语。

第二天晚上,张宁又去买冰糕了。我又兴冲冲跟去,心想,上次张宁我把忘了,这次应该不会了吧。只是有些不明白了,上次他忘了时,怎么没解释下?或许他也跟我一样,感到尴尬从而不动声色吧——我的内心戏真丰富。

这次还是两毛雪糕。祖母绿那般晶莹的雪糕,在他手上一块块少了,最后,还是没有我的。这时,我就恍然明白了。张宁不是数错人数,而是压根没给我买。我也恍然想起了,在这之前,玩游戏时,我跟他搭话,他也不怎么理我,原来,他不待见我啊。我绞尽脑汁想,哪里罪过他?想了又想,没有。平时,我们俩没有交集,只有跟李林在一块时,我们俩才有机会玩。两个家庭有矛盾?可他爸跟我爸妈见面,都很热络。我们家养的猪都是卖给他父亲。

第三次时,张宁依然这般待我。我摸了摸自己口袋,心想,不就是一两毛的冰糕嘛,又不是买不起,你给他们买,我自己买就是了。甚至我还想,当面质问张宁缘由,让他也下不来台,哪怕以后绝交。

其实,像我这样孩子,面对周围人嘲笑,通常有两种选择。第一种是奋起拳头,用暴力维护自己尊严;第二种,选择默默承受。前者会变得暴戾而强势;后者会阴沉而懦弱。无论哪种,内心都免不了潜藏着自卑。很可惜,我成了后者。后来我多想成为前者,哪怕让很多都会讨厌。因为性格懦弱,在依旧是弱肉强食世界里,压根就混不下去。懦弱的人,似乎谁都可以欺负。

二年级一天,我在操场上玩。那天下过蒙蒙细雨,地上还有些湿漉漉,天很阴。我从同村高年级孩子旁走过。那孩子叫朱超,六队的。他爸好像是六队队长。我认识他,因为每天上学都会经过他们家胡同口前的那条路。突然,他叫住了我,还不知怎么回事,又突然,一个大耳刮子扇到我脸上了。

我蒙蒙道:“干嘛打我?”

“你踩我脚了!”

“我明明没踩,为什么打我?!”我很确定,刚才还没靠近他呢。

“我就想打你了,怎么着?!”他指着我鼻子道。一圈,两圈,三圈,转眼之间,他转着圈已连打了三巴掌。我顿时头脑昏昏的,嚎啕大哭,边哭边质问他,凭什么打我。后来我就明白了,踩没踩,不重要,那只是理由与借口。我们俩从没说过话,他打我,大概是因为看我不顺眼吧。也从这时候起,我明白,这世上很多事都是没来由的,没道理可讲的。

那天我虽然暗暗发恨,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也买一摞雪糕,单单不发给他张宁,甚至将多出的那块恶狠狠扔在他面前地上。

可,当我摸起口袋中仅有几毛钱时,暗自叹息了。

原来,钱可以买到朋友。

即便我有钱,大概我也不会真去买。性格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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