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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四天中午，我和马玉华还是在那个小铺子吃饭。这时我们看到丁召从旁边走过。我和丁召还是不说话。马玉华叫住他。我才知道了那个一直都在担心的问题答案。丁召说，贺佳强不上了。
“贺佳强应该是没法交学费吧。”吃饭时马玉华说。
我怔怔的，蓦然想起那天雨后交学费时碰到贺佳强场景。回想起来，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傻。
那天我看完成绩单，交完学费，出了校长办公室，就看到了贺佳强。他正在我们教室和老师办公室之间这块平台上，来回走着。我想起还有饭钱没有给他，一直想着呢，随即又想起，没了爸爸妈妈的贺佳强怎么交学费呢，于是我向前挠着头皮支吾地问：
“那什么，你还上高中吗？”
其实，我是想问，他高中学费怎么样了，有着落了吗，他舅舅会供他上高中吗，毕竟两千多块钱在农村来说，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我们家，很早就开始攒这笔钱，好不容易攒够的。爸妈说过，只要我有能力上学，哪怕砸锅卖铁也会支持。我们家虽然穷，我还不用为此发愁。我知道贺佳强自尊心很强，才转了个弯，没有直接问。
贺佳强笑了笑说：“当然上啊。”
我心里放下了担心，心想，也是，到底是自己外甥，考上了高中怎么能不让他继续上呢。我还想跟他说饭钱的事儿，然后把钱还给他。可还没等我提起，贺佳强便说：
“蒋校长找我有点事儿，我先过去了哈。”
贺佳强转身去了校长办公室。我在外面左等右等却不见他出来。我想蒋校长找他什么事呢，可能是减免学费事儿吧，毕竟贺佳强情况如此特殊。我看到刚才贺佳强徘徊样子，想起自己当初拿残疾证想让学校减免学费时，也磨磨蹭蹭想等同伴走开，再开口，那么现在贺佳强一定也不希望出门来，看到我，再被我询问吧。我想，既然贺佳强说得那样肯定，笑得那么灿烂，想必学费有着落了，要不然他也不必来学校了。他肯定不会骗我。等到高中开学，再还他钱也不迟，我抱定这个主意后，便决然地离开了。
现在我才明白，那天贺佳强根本没带学费去。那天也不是蒋校长找他有事儿，而是他找蒋校长有事儿。我想贺佳强肯定想让蒋校长跟高中学校联系，让学校给他减免学费，甚至恳求校长看能不能在其他地方得到帮助。我可以想到，在这之前，他也一定央求过舅舅了。只是舅舅没有答应。也是了，这笔学费对于也不富裕舅舅家的确是负担，何况还有后续学费、生活费。这时我才明白，他看似爽朗笑容里潜藏了多么无助的辛酸。这些早该想到的，我真是太傻了。
高中，我再也等不到贺佳强了。他替我出的饭钱，我也没法给他了。想到此我便感到很惭愧。他日子那样艰难，我竟然还让他给我垫钱。他日子那样艰难，却在后来始终都没提还钱的事儿。我很想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又在干什么，想到他从此就孤身在社会上打拼了，那会是怎样日子？
那几天我常常失眠到很晚。
同学们有了这两天接触，慢慢熟悉了，熄灯后，宿舍里开起了“座谈会”。在我这排床最里面那个床上下两个伙计，和对面中间床上铺伙计以及我感觉不太好打交道同学，他们四个聊得最欢，尤其在我这排床最里面上铺那伙计，长得胖乎乎，身材也有一米七八，呱呱的，特别能说，天南地北，天马行空，天文地理，笑话荤段子，无所不知无所不说。
“咱们济水县人，说话平翘舌不分，听起来就很喜人（有趣）。”那胖乎乎同学道。
“其实，咱整个市平翘舌都不分！”我对面中间上铺同学说。
“不过，就属咱县最严重，你们知道外边人怎么称呼咱这里普通话？”那胖乎乎同学下铺是个漫长脸，一米八个头同学道。
“小吉普（小济普）。”我感觉不太好打交道那同学接话道。
“对呢，济水普通话简称济普，远近闻名呐，你们听过那个顺口溜吗？”胖乎乎同学又把话题抢过去，“济匪（水）县，发大匪（水）……”
“……淹死一窝小老匪（鼠）。”我中间上铺同学抢先说。
大家听了哈哈大笑。他们又讲起其他笑话，偶尔也有别的同学插嘴。可我蜷缩在门口只是静静听着，一句话也没说，一来自己“知识”太贫瘠，不知道那些笑话，插不上嘴；二来，我不能像他们那样，可以跟陌生人侃侃而谈。中间我也几次鼓起勇气想要插话，可想到自己这么突然说话，人家定然反应不过来，会冷场，于是越发不敢说话了。我第一次感觉，自己是如此不善交际，是如此胆小和内向。我想起升初中时，自己好像也不是这样。或许那时班里有曹尚伟、曹省缘故吧，而且那时大家都来自农村，来自差不太多家庭，显现不出差距吧。
他们聊得越欢，我越感到孤寂，越发想的多了起来。过去一些人和一些话，一幕幕纷至沓来。我想到了父亲以前说过的话，社会如何残酷，生活在底层人怎样艰难；想到了辍学打工回来如老头的曹尚伟；想到了头悬梁锥刺股般学习的张超，想到了想上学却无法上学的贺佳强，想到了年年犯愁找工作年年出去打工而又多次受伤父亲，想到眼下军训之苦……
忽地，我对自己未来考量起来，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现在我却问自己，父母几乎把家底都拿出来，让我上高中是为什么？难道只是为了混日子，那么又何必浪费金钱，在这里耗上三年？难道是为了贪图三年快乐，三年高中恐怕也如初中时光那般，转眼即逝，然后呢，还不照样出去打工？就像曹尚伟、刘河洋那样出去打工？一辈子在工地上，吃不好喝不好，随时还冒着生命危险？像父亲一样，拖家带口，一生都为衣食拼命奔波？那样人生又何止十个八个三年？不，我不要过那样生活！
既然如此辛苦地上了高中，就要上出个样子，上出个成绩，我对自己说，高中三年我要努力，要好好学习，是时候刻苦了，三年，我只要努力奋斗三年，考上大学就够了，再苦再难，只要三年！我又忽然懊悔曾经失去的时光，曾经有大把时间，却荒废了，上学从来都是马马虎虎，无论父亲怎么逼我，都是不上心，而且还厌学……现在学习晚不晚呢？不晚！我想到张超，在初三时才恶补英语才努力学习，然后就考上了高中，我呢，以后还有三年，就不信考不上大学……
这一夜，我想了许多许多；这一夜，厌学的我立志好好学习；这一夜，未来变得清晰可见；这一夜，我忽然感觉自己长大了。人好像真的可以在一瞬间长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