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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刚开学,我们班六十多人,可初二下半学期,班里只剩下三十人多点了。同学们陆陆续续辍学。我身边朋友,除了最要好汪滨,也换成了王建和贺佳强等人。王建个头很高,一米八多,他家是北家弯的,与我是本家,按辈分论起来,我还要正儿八经喊他声小叔呢。不过,我平时只喊他:
大个。
闹起来时我在前面还要加个“傻”字。我那本家小叔也不恼,只呵呵笑。他大概也觉得自己是当长辈的,让着我点?
中学后面便是山。山并不是名山,也不高大挺拔。在地理上有个专业称呼,谓之,山丘。语文课本上却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我说,山不在高,能爬就好。有次秋雨过后,云雾缭绕遮住半个山头,仙气十足。我便心向往之,、时常鼓噪汪滨和王建等人去爬山。在那个太阳老高的放学下午,汪滨和王建终于被我鼓噪去爬山了。
平缓山丘在快要到顶时,出现了馒头状结构。上山便有两条路。第一条路,是绕过那个“馒头顶”,走相对舒缓路子,可要绕很远;第二条路,是从“馒头顶”直上,距离最短,却最是陡峭。这两条路到底选哪个?
“直上吧。”我说,“这样你们不觉得更有挑战性,更有意思嘛?”
“直上?”汪滨说。
“走起!”小叔拍板道。
我们仨沿着最陡峭路线爬去。我们边气喘吁吁爬,边说着学校里的事儿。
“你们说,咱们旋庄中学真的会裁撤吗?”我问。
“谁知道呢,反正传得挺邪乎。”汪滨说。
“我们初二,上不上,下不下,真撤了,去哪儿上学?愁人啊!”大个说。
这也是他们俩终于答应我来爬山原因之一。这段时间我们学校不知从哪里传出要裁撤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说暑假过后,我们中学就不存在了,我们这些学生都要去镇上中学去。镇子离我们村有二十多里路,比去县城还远,关键还没客车。若暑假后真转到镇子上中学,不能每天回家吃饭,不能这样早放学,更更重要的是,我们这些同学,到时也不知被分到哪些班个去。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裁撤咱们中学?”汪滨问。
“不是有消息说,我们学校总共四个班,一百多个学生,教育局感觉人太少,何况中学名声不佳,但凡有点关系的或者有钱人家孩子,都跑去县城了,年年招不上学生。其实在这之前,教育局也想撤掉旋庄中学,据说,每每都被蒋校长拦下来,现在却正好趁着六年制,没初一学生最少,教育局要动手了……”王建说。
“哎你们说,会不会跟前段时间微机被盗事件有关?”我忽然想起来道。
“是了,是了,上次微机失窃后,蒋校长又向教育局申请电脑,可惜,好像教育局到现在也没有审批,就此事,教育局反而觉得我们中学没有存在必要了?”汪滨说。
在小学升初中时,蒋校长曾到我们学校演讲。蒋校长抽丝剥茧地说,旋庄中学各项条件不比县城差,甚至比县城还有优势,比如在师生比例上,比如在电脑分配上。蒋校长讲得最多就是电脑,说旋庄中学配有最新五十台电脑,上微机课基本人手一台,这比县城两三人共用一台微机好太多云云。初二,我们如期开了微机课。物理老师就是我们微机老师。我们也没人手一台,而是两人一台,并不是微机室没有那么多电脑,而是很多电脑坏了。可就是这样情况,我们学校电脑还是被人家盯上了。
那天早晨,我们刚进学校就发现好几辆警察开出来。我们还以为哪个不长眼混混又来学校耍流氓呢。一直以来学校都流传着蒋校长怒追流氓故事:那几个流氓骑着摩托车胡溜达,蒋校长见了便撵他们出去,那几个青年根本不把这所名声不好学校放在眼里,也不把个头矮小刚上任蒋校长放在眼里,加大油门在操场呼啸;蒋校长当时还没买现在木兰摩托,忍着性子,拖住他们,报了警,警车来后,更是跳上警车追去;那几个流氓被警察堵住后,蒋校长上前一顿暴揍,警察拉都拉不开……据说后来也有小混混来过,蒋校长叫上有摩托老师,骑上木兰一马当先追去,直到把那混混追到玉米地……
这些传说大概是真的。因为从始至终我们都没见小流氓来学校滋事。
我们看到警车,还以为又是哪个愣头青,闲得不耐烦了。可当我们去厕所时,赫然发现路旁有警匪片里才有的警戒线。草丛里散乱扔着好多电脑主机外壳。同学议论纷纷说,昨晚学校电脑全部失窃,准确说是小偷把主机里最值钱什么东西撬走了。
这时蒋校长走过来,脸色红得如同刚喝过酒,两眼像犯了红眼病,滋滋冒着冷光。我们吓得赶紧如鸟兽般散去。
说话之间我们终于爬上了山顶。我们仨坐在大石盘上休息。山顶上和风微醺。夕阳还在连绵山脉上有段距离。周围村子尽收眼底。远处良田阡陌,其他山村道路蜿蜒崎岖,如游蛇盘旋进各个村子。
“走一步看一步吧。真撤咱也没办法。”大个说。
我们看着山脚下学校,看着远处的山,远处的村子,远处的风景,谁也没有再说话。天空中起了雾气,白蒙蒙的。远处夕阳也兀自落下。另有一番美妙。只是有些近黄昏。
后来学校在我们担心中并没有被撤掉。有天,蒋校长突然将我们都召集到操场。他站在主席台上,很坚定地说,那是谣言,说就算旋庄中学要撤销,也会把我们这批学生送出校门再撤,还说让我们安心学习谣言止于智者云云。
我们吃下了定心丸,又恢复了往日欢乐。五月。我们四五个人,又跑去旋庄北山对面山坡,吃桑葚,喝泉水。山坡上有一间屋子,住着一位老太太。她的院子里也只有一颗桑葚树。老太太心眼很好,很乐意让我们吃。我们四五个人爬上枝繁叶茂树上,一个个吃得嘴上青一块紫一块,像武侠剧里的魔君。泉水叮咚细流,很甜。那是跟桑葚酸酸甜甜,不太一样甜。
后来我又约过汪滨或大个,又爬了学校后面北山两次,然后再也没有了。
这算是我们上初三前,最后狂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