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用户
4
表弟汪俊研究生毕业在外工作几年后，辗转回到曾无比陌生却不再陌生的我们市。
我生活的县级市跟我们市离得特别近，于是我们俩常常见面。汪俊在我们市算知名的机械公司上班，每月六千多，虽然这工资在我们市也已很不错，可以研究生水准说，并不算高，算不很高。表弟研究生毕业后原本去青岛那边上班，好像在两家公司待过，总共待了四五年。起初我在他家吃饭时，问他怎么就回到我们这不上线的市来了，他说，因为爱情。
“因为爱情？狗屁！”
这是表弟汪俊跟我在外面喝了酒后的版本。
表弟和弟媳妇是在两人上研究生时认识的。经过七八年爱情长跑，去年时候，他们俩才修成正果。每每谈到他们俩这段恋情，我都给他们竖起大拇指，牛逼。醉眼惺忪的表弟闪着大舌头说，狗逼吧，他说，刚毕业时他就想结婚，可那时啥都没有，拿什么结，后来工作了两三年，他们俩还是结不了，青岛房子太贵了，他丈母娘说不买房子就不同意他们俩婚事。这事我知道，几年前，表弟跟我们家借钱，当时镇上超市刚刚走向正轨，手里钱也不多，只借给他五万，他从我们家亲戚，他那边亲戚都借了钱，东拼西凑，最后还是没有凑够首付。那些钱他随即就还给我们家了。随后他跟女朋友闹掰了。他们俩分手原因就是未来在哪发展两人有了严重分歧。表弟想继续留在青岛。他女朋友执意回我们市考公务员。其实，公务员也可以考青岛市的。关键他女朋友家在政府部门工作的亲戚在我们市。他们俩中间分了快两年时间。他真没有想过，他们俩还有一起那天。后来各种机缘巧合，他们俩又断断续续有了联系。最后表弟从青岛回来了，回到已是公务员女朋友身边。
表弟媳妇并不很漂亮，准确说，很不漂亮。表弟媳妇长得跟我姑姑很像，一米七大个子，膀大腰圆，是人高马大那种身材，四方脸，面相虽然不丑，可在表弟历任女朋友中倒数绝对第一。反过来说表弟，一张国字脸，五官精致，不用打扮，就可以去拍戏，而且是拍偶像剧那种。向来志向远大的表弟最后为了他这样女朋友能从青岛回来，我说，绝对是真爱。表弟摆着手，还是说，狗屁，说最初他其实压根没看上表弟媳妇，当初他们俩在一个实验室做实验，天天见面，久而久之……他说叫日久生情也好，是他每每跟漂亮些女朋友谈了段时间就因各种原因分手而累了也罢，反正他们俩在一起了，在一起了研究生涯的两年时间。后来说分手也就分手了。这大概就是表弟再也没有想过他们俩复合的真正原因。
后来喝酒，表弟说出了他在青岛那几年混得怎样。他说在第一家公司类似于实习，干了一年有余，便从那家不小不大公司辞职了。他在第二家公司总算有点成绩。他在公司研发科，可科里研究生实在不稀罕，不过凭着师父和上司赏识，混得还不错，三年后成为研发副组长。后来老上司退休，一层层提拔，空下研发科长一职。他就跟人竞争研发科长。最后结果却是，那销售出身的对手成了研发科长。现在踏踏实实干事的，却不如会搞销售会搞关系的。公司给的理由是，销售出身更能了解市场需求，弥补公司在这方面上的不足。扯淡，理由就是理由。后来表弟才知道，那个竞争对手原来是老板弟弟的同学。再后来，他在公司越来越不如意，很多同事都说他之前是靠着老上司才当上副组长云云，他说，同事之间那些事儿，你懂。我懂，当然懂，那两个字里潜藏了多少故事。后来表弟又跟表弟媳妇联系上，种种原因，便回到我们市。
两人感情危机过去了，准丈母娘那边却过不去。丈母娘的条件，还是要他买套房子再结婚。在我们市里买套房子相对于青岛就简单许多了。可表弟来来回回折腾，也没有太多钱，于是又从我们几家亲戚家借了很多，准备买房子，小区和户型都已选好了，这时姑姑却生病了，生了一场大病，那些钱大部分都在姑姑手术上。他们俩买房子计划又泡汤了，情况还更糟了。准丈母娘听说姑姑家变故，直接不同意他们俩交往了，说姑姑的病以后是个累赘。还好，表弟回来后一直对表弟媳妇不错，把她哄得开开心心。就此他们俩跟丈母娘斗智斗勇。表弟说，他跟她分手后，也不是没谈过，可每次恋爱都像中了诅咒，有始无终。从青岛回来后，表弟也更加看清了自己情况：三十多了，要房没房，要车没车，要存款也没多少存款，工作还没稳定，几乎就是一无所有。尤其姑姑生病后，表弟对自己情况更加明晰。表弟也对女朋友更好了。他们俩偷偷摸摸拖了两三年。后来到底是老丈人那边等不住了，终于同意了他们俩婚事，而且还把他们家一套房子给他们当婚房，赶紧结婚了事。表弟媳妇家里是做生意的，一直家境殷实，名下好几套房产。
在外人看来，表弟基本已走向人生巅峰，不用买房还白得了个媳妇。可在外人看来，终究是在外人看来。他们俩婚后开始还蛮好，后来就慢慢变了。表弟媳妇工资也不很高，表弟各种银行卡都交给媳妇。每月表弟媳妇只给表弟六百块钱饭钱。这点钱，真只够生活费，有时遇到公司同事结婚或生孩子，到了晚上表弟都要好生伺候着……表弟原本是喜欢交际的人，现在也只能憋着。
每次我们俩吃完饭后，我知道他情况，就把钱付了。很多次后，表弟也自觉不好意思：
“哎又是你付了啊，下次哈下次，下次我来。”
等到下次，我故意给他表现机会，喝了没几瓶啤酒的他却醉得厉害。表弟有个钱包，里面常装着的只公司饭卡和水卡，再就是他们俩照片，连银行卡都没有，偶尔有些零钱，还不如钱包值钱。很多次后，表弟习以为常，有时饭吃的差不多，便嬉笑着脸说：
“那啥，去吧，我的哥……”
以前他都是直呼我名字，现在也很少喊我哥，到付钱时我就不再是“王博”了。
等我付完钱，表弟打着饱嗝，一副“劫富济贫、替天行道”嘴脸，拍着我肩膀说：
“我……我这是替无产阶级薅你们资本家……羊毛……”
……
表弟和媳妇现在是鸡吵鹅斗三天不吵架就难过。表弟媳妇嫌他赚得少，常说，谁谁谁老公给媳妇买什么包包了，谁谁老公买什么车啦，谁谁谁又跟老公出国旅游了。表弟这时候必定戴着耳机打游戏。他们俩常常去老丈人那边吃饭。每次从老丈人那边吃饭回来，表弟媳妇似乎就闹脾气，说，攒了钱第一件事就是买他们自己房子，尤其当他小舅子的媳妇进门后，他媳妇脾气犯得更厉害了。以前从来不玩游戏的表弟现在也喜欢上了游戏。下班没事，表弟就在家打游戏。他媳妇烦他打游戏，两个人为此常常吵架，每次吵架，表弟媳妇都说，让他走，让他不要在她家待了……开始，表弟拔腿就走，表弟媳妇心就软拉住他，后来表弟走出小区，表弟媳妇就打电话叫他回来，现在他在外面过个三五天，表弟媳妇都不带问的，而且回家后只冷冷问他：
“怎么回来了？”
我们俩婚姻都是不能说的婚姻，一个是说不得，一个是说不出。
“因为爱情？狗屁！”表弟的确喝多了，不是因为要付钱，“再走一个？！”
“嗯都在酒里了。”
每次去济南，我必定去找发小刘鹏。
前面说过发小刘鹏就是个传奇。如果我们都是好好学习考上大学的典型，那么，刘鹏就是个另类。他初中辗转了三个学校上了四年，第一个学校因为打老师被开除，第二个学校上了一个星期，因为格格不入便转学，直到第三个学校上完初中，中间死活不愿上了休学了一年。高中谈恋爱，失恋，寻死觅活，喝过药，去医院抢救过，去过青少年改过所，因失恋卧床而上过新闻，成绩时好时坏，断断续续，也上了四年，最后勉勉强强上了个三本。大学也没出意外，原本四年，五年才毕业。到了大四那年，他忽然发现周围人成家的成家，要二胎的要二胎，工作稳定的工作稳定——像我已买车，忽然立志考研。几经波折，他调剂到了济南某二流学校机械系。这次研究生他倒没有延期。毕业后他就留在济南工作。当初他工作的公司还很不错，月薪一万多多，这比211同样是机械毕业的表弟工资高很多，倒不是他能力多强，到底是大城市工资高些。工作基本稳定后，他也谈了恋爱。他们俩订了婚，而且他爸妈已把两人打工多年积蓄拿出来，又借了钱，准备给他在济南付首付，然后结婚。这次他破天荒一切都稳稳当当进行着。可后来，他不知怎么想的，非要跟同学合伙创业。于是他没跟任何人说，辞了职，拿出原本买房子的钱，跟同学成立公司，创业了。后来喝酒时，我问他，干嘛不等到成家后再创业？他说，其实他早就不耐烦了，他不喜欢每天早九晚五，每天都要听上司安排，更不喜欢将来买房子后，每天做的事就是还房贷，最最关键是看似每月一万多工资，去掉开销，根本剩不下几个钱，他说他从来都不是踏实孩子，于是他跟同学一拍即合毅然决然创业……创业结果可想而知，他们没有社会经验，他们开发的产品也不够竞争力。创业惨败收场。后来，他又跟别人折腾了几个生意，还是惨淡。折腾来折腾去，折腾了一屁股债，女朋友也跟他吹了……
现在他三十好几，找了家机械公司上班，工资每月小一万。他所在公司名牌研究生一大把，自己专业知识也就那样子，工作上马马虎虎。混日子都是混日子。即便债务还没还清，刘鹏每天烟不离手，该吃的吃该花的花，还是玩游戏，时常给游戏充钱。他说，现在他爸妈天天催他找对象，去哪找对象，现在女孩都特么太物质了，稍微长得好看点的，要车要房，这还不算什么，更有的要家庭背景，咱家啥背景？根正苗红的贫农嘛！买房拼爹，结婚却都要拼爷爷了！上次我去济南找他喝酒时，他说又谈了个对象，当地的，没学历，离异的，没孩子，女方那边要求也很“简单”，买个房。刘鹏猛吸了口烟，又呷了口酒说：
“买房我是没钱没房的，以后什么打算？三个字，爱咋咋。”
刘鹏说，有时他很羡慕我，有车有房有媳妇，要事业还有事业。我说，不是这样的，并不是他看到那样，我说所谓事业，算不上成功，只是刚刚跳出朝九晚五桎梏，其实现在样子我自己都未曾想过，大概是个异数。他说，很后悔当初没有听我建议，没考个好学校，只是为了考研而考研，刚刚过了国家线就随便找了个学校上了，当初考研也是不想毕业罢了。我就把表弟的事讲给他。也就是那样子。我说，这不是我们的问题。我能说的好像也只有这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