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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就是军训了。
那个肥头大耳老师也来了，穿着白色衬衫和马裤，脚上穿着凉鞋在旁边看着。有个教练模样的人走过来。他长方形，又带点横肉，闷闷哼哼的，第一眼给人感觉就是有点虎，而且老虎带翅膀，有点彪？
虽然我对军训有心理准备，可真军训起来，还是没有想到是那样苦。太阳慢慢出来了。我们穿着厚厚迷彩服，又闷又热，不多会儿，就汗流浃背了。最难熬的还是军训各种项目，稍息、立正、前后左右转，还都好说，可有些项目就比较折磨人了，比如站军姿，看起来简单，可过不几分钟，就腰酸背痛腿抽筋；踢正步也是如此，只往前踢还好，就怕踢出去摆那儿不动，脚抬着，脚尖还要下压，胳膊支棱着，转眼之间，大腿就酸得颤抖，多想立刻放下来啊，可教练就像孙大圣把我们定住，却迟迟不肯喊一句“收”。我快要支撑不住了，咬牙切齿，没抬起的那只手悄悄扯住迷彩裤，仿佛这样就可以将那力道传到脚上和胳膊上，死撑。
太阳越来越毒辣。我们感觉就像躺到了蒸笼里，刚才还只是小火慢炖，现在已添柴加火，改大火猛蒸了，眼看就要熟了，脸上汗水不住地流，额头上汗滴流进眼睛里，也没法擦，又辛辣又模糊。这军训简直一分钟也难熬啊！
终于在一分钟一分钟煎熬中，过完了上午军训。同学们仿佛得了大赦，一窝蜂往外跑。我正思量中午去哪里吃，食堂，还是外面，又要吃什么，转头去找王一栋，可人山人海，又都穿着同样衣服，哪里找得见。我便去了大门口“守株待兔”，可万万没想到，还是没有见到王一栋，却见到了一个怎么也想不到的人。
“马玉华？！”
我好像看到初三同桌马玉华从操场出来了，还以为看错了，揉了揉眼睛，还是他，大喜过望，随即又疑惑不止：我记得班里十个考上高中名单中，并没有马玉华啊，他怎么也来上高中了？！
“我爸爸给我托人花钱来的。”马玉华压着脑袋说。
我和马玉华去了外面吃饭。除了肉夹馍还是肉夹馍，我们就近找个小铺子，要了两碟凉菜和厚饼。凉菜每碟五毛钱，饼也不贵，两块钱就能吃饱。可凉菜拌得真心难吃，不辣不咸也没香味儿，好在开水免费喝，学校一暖壶水也还两毛钱。这时马玉华告诉我，他离十三中分数线还差二十多分，即便有关系能托人，也还要花钱买分。
“多少？一分五十块钱？！”我惊讶得筷子上花生差点抖掉。
我默默给马玉华算了笔账：只买分钱就一千多，再加上托关系送礼吃吃喝喝花费以及学费两千多，这次他来高中要四五千？父亲一年工资才不过万把块钱。我第一次感觉考分，原来是那么值钱，才明白什么叫知识就是力量，金钱力量！这时马玉华又告诉了我个秘密。
“你知道咱班主任为何极力推荐我们上十三中不？”
难道不是为了保底，为了学校升学率？我看着马玉华“非也”表情，只好摇头。
“因为每考上一名学生，十三中就给他二十块钱。”
这个消息同样让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怪不得呢。后来我问他什么时候来的，在几班，昨天怎么没看到他，宿舍在哪里。他说昨天下午来的，在八班，昨天也没找见我，宿舍竟然跟我斜对着，可能他睡得早我们还是没见到，今天军训他看见我了，刚才解散还喊我来着，可能我没听到云云。我迫不及待又问：
“哎你见到咱们初中其他同学了吗？我怎么都没见到。”
“柏洁好像在十三班，柏玲在十二班，王胜和魏青在十班。其他人我就没见了。不过，”他说，“我听他们说，丁召、吴莹莹也都来了，在几班，倒没说。”
“那贺佳强呢，他来了没有？你见到他了吗？”
“没见啊。我也不知道，正想问你呢。”
考上高中的十名同学，除却一中魏谦，只剩下贺佳强和司彦帅没有消息了。回到宿舍我才猛然想起王一栋。他说解散后没看到我，便去食堂吃了。随后我们俩又约了两次，也没约起来，我便和马玉华约好，每次吃饭都在南教学楼前等着对方，不见不散。
下午军训中，我果然在八班里找到了马玉华，也在十班里瞧见了王胜和魏青。下午气温更高了，水泥地上丝丝冒着干气儿，直烙脚，阳光暴晒下，我仿佛听到头皮咯嘣咯嘣开裂声。上午操场像蒸笼，这会儿操场更像高压蒸笼。教练还是那样寡言少语，眼神愣愣的，斜瞅着，他看到别的教练在训练什么，他也训练什么，别的教练让学生休息会儿，他也让我们休息会儿。这个教练好像有点不一样，有点呆？
熬过了第一天军训。我和马玉华又去那个小铺子吃饼。回去后，我们都全身酸痛无力，早早上床睡觉了。当晚宿舍说话也不是很多。到了第二天中午吃饭时，我们终于在那个饼铺子里碰到了王胜。
“我见到吴莹莹了，她在十一班，”王胜说，“丁召在十四班。”
“那贺佳强和司彦帅呢？”我和马玉华都问。
“不知道啊。”
还是没有贺佳强和司彦帅消息。司彦帅大概是不上了，因为他说过不想再上学的话。司彦帅不来就不来了，毕竟天天上网不学习也没有意义。其实我心里最担心的是贺佳强。贺佳强成绩比我好，也知道学，不来就很可惜了。我想他肯定来了，因为交学费那天贺佳强亲口跟我说，要来上高中。他说得那样诚恳和果决，怎么可能骗我呢。
军训前几天是那样难熬。尤其头顶上那轮毒日，让我们难以忍受。我们无不都默默祈祷着，什么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如来佛祖，观世音菩萨，雷公电母，四海龙王，孙大圣，城隍爷爷，耶稣啊，真主啊，圣母玛利亚啊，古今中外那些神仙，求了一个遍，就差求送子娘娘了，心想，下点雨吧，下点雨吧，就算不下雨，飘来处云也是好的啊。在我们诚恳祈求下天空终于……万里无云。
我们都很羡慕旁边十班那个在树荫下看管绿豆水同学。说起来，他还是我小学同学，后来转学到县城了，记得以前他在小学很搞怪。军训第三天，他就跟老师打报告说，头晕难受，老师看他瘦弱身体，便让他负责绿豆水，还说能坚持尽量坚持。他没有再坚持。我看到他在树荫下挤眉弄眼跟我打招呼，便知道，多半是装出来的。我们也都想“装”下，可还是没好意思，硬咬牙撑着。那时我能坚持，只源于这样想法：
其他同学能受得了，我也受得了，这会儿放弃了，岂不是宣告不如别人，能忍一分钟就少一分钟，能多忍一分钟就是胜利。
我不知道别的同学是否也是这样想的，除却有个女生有几次提出头晕休息了，都这样撑着。这时我才有些明白，军人之苦，明白每天在地里干活的农民之苦，虽然我出身农村，也干过农活，却从来没在烈日炎炎待过。那个提出休息女生，大概也是装出来的。
她皮肤白皙，瓜子脸，长得有点像范冰冰，嘴角还有颗美人痣，带着眼镜，平时都很活泼，休息时经常跟她身后那个不知是男生还是女生同学闹腾。那同学，在男生与女生混合排，说是男生吧，皮肤又很白净，四方脸，五官也精致，倒也耐看，时常跟女生混在一块，说是女生吧，声音又很粗糙，留着男生短发，没有耳钉也没有耳朵眼儿，戴黑框眼镜，又像男生。
“两只蜜蜂啊，飞到花丛中啊，我飞啊，我飞啊……”
她俩在人群中嬉闹着玩剪刀石头布，也不顾周围同学目光。其中一人赢了，便在另一个人脸上，象征性地啪啪两巴掌，还自带配音，反之也一样。常常惹得同学们哈哈大笑。范冰冰式女同学每次单独休息完，等到我们休息时，又很那同学闹得很欢了。或许性格原因，我不太喜欢闹腾的人。这时我目光停留在另外一个女生身上。
那女生与我只隔一位男生，是那样与众不同，那样惹我注目。她鹅蛋脸，面如桃花，大大眼睛，直挺鼻子，不大不小嘴巴，其轮廓略近欧美范儿，身材却很高挑，是以才在男女混合排，皮肤倒也不白，黑黝黝的，扎着长长辫子，每到休憩时，她就放下辫子来，散发披满双肩，一阵风吹来，有种说不出香气。她算不上绝代风华，却也称得上漂亮，当然吸引我的并不是她姿色。
每每休息时，同学三五成堆，夸夸其谈叽叽喳喳，可她却不是，即使与同学交流也中规中矩，举止端庄。这端庄并非故意拿捏出来的，而是那种自然的落落大方，她没有其他女生的娇柔羞涩，或顽皮好动，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特殊气质，清新，淡雅，恬静，嗯还有种说不出来感觉，成熟？我一下子被她吸引了。有次，我扭头看她时，恰好她也转头，我们目光相接。我很不自然，而她却坦然地微微一笑，露出洁白小牙齿，那一笑含糖量至少五颗星……那刻我心都要化了，她是哪里的，叫什么名字呢，开课后，一定要好好打听打听，心想。
偷偷观察她，成了我苦中作乐一件事儿。当然也还有其他。
操场喇叭里放起《义勇军进行曲》，节奏强劲，鼓舞人心。太阳偏西后，各班休憩时，我们就开始“拉歌”。教练教我们唱《军中绿花》、《打靶归来》、《咱当兵的人》等等。
“寒风飘飘落叶，军队是一朵绿花，亲爱的战友你不要想家，不要想妈妈……”
我总听成：“看风飘飘落叶，军队是一朵绿花。”
等到班里发下歌词后，我脸色蓦地红了，想幸好吼得不太用力。
旁边班级唱：“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我们唱：“咱当兵的人，有啥不一样。”
……
我们都梗着脖子跟周围班级“拉歌”，操场上军歌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某个恍惚之间，我仿佛感觉自己又回到初一，回到初一晚自习大合唱时候。可我也知道这是错觉，那些同学已各奔东西，永远也不可能再合唱一次了。就连考入高中这些同学，如今还没见全，如今也被分散在各个班级了。
不管怎样，军训几天过后，我们好似有些习惯了，每天结束后虽然也觉得累，却不像刚开始那样感觉整个身体都要散架了。每天吃饭都有马玉华作伴。班里也认识了些同学。有天中午，我还遇到了一个熟人，特别熟的熟人，然后还闹出了个笑话。
“王博？！”
我转头望去惊讶道：
“张超？！”
我想到早晚会遇到在这里上学的张超，却没想到这样快就遇见了，毕竟自己曾经初中同学找都没找全呢。他问我在哪个班，又问我适不适应等等，最后他问：
“你宿舍号是多少？”
这下却把我问蒙了，我住进那个宿舍后就出去办就餐卡，买东西，打水，军训，从来还没看过自己宿舍号呢，反正只记住在五楼最东侧阴面那间。但我隐隐约约记得对面宿舍门是518，于是在熙熙攘攘楼梯口很肯定地道：
“519。”
声音不大却有回声。张超愣了下，笑着道：
“是517吧？这栋楼每层最多十八个房间。”
“应该，应该是吧。”
张超也说了他宿舍号，还说要有什么事就去找他，然后匆匆下楼上课去了。等到张超走得不见踪影了，我还觉得尴尬，实在太丢人了，来这么久了，还把自己宿舍报错了。我看着离开的张超想，现在他上高二了吧，想当初他那样努力，现在他成绩一定也不错吧，同一个村出来的，同时长大的，以后我要向他学习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