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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下学期,我终于渐渐感觉到压力了,也在学习上稍稍用心,仿佛心里有根弦,一头是自己心,另一头是中考,两者之间越扯越紧,毕竟周围也有很多同学很用力。比如我小学同学魏姗。
有天中午,我正准备进入大合堂教室睡会午觉,忽然,听到大合堂教室旁边的临时宿舍有人在叫我。声音微弱,是个女生声音。
“我有些难受,你能不能帮我去叫老师?”
我走到窗台前,看到里面正是同班同学兼小学同学魏青。天气很热了,魏青身上却搭着薄被子,脸色苍白,半起着身子。我去叫了中午值班的物理老师。魏青已经虚弱得站不起来了。物理老师只好背着她去了旋庄卫生室。我们以为魏青得了一场大病。回来后的物理老师说,魏青没大事儿,只是学习太用功,早晨又没吃饭,有些低血糖。魏青家村子跟旋庄隔着两个村,又要绕山口,很远。上了初三后,魏青为了节省时间学习,就住到临时宿舍。我们学校同学都是周围村子的,所以没有食堂,只有传达室兼小卖部卖偶尔卖包子和零食。魏青就是没好好吃饭,还用力学习。后来快要中考时,魏青又被物理老师背去了卫生室一次。我没想到,平时在学习上也不声不响的魏青,这会儿竟然如此刻苦。还有她们村初三留级生魏谦,以前回家路上,时常说着话就走神了,脑子里总是想着如何解题。
我心里那根弦稍稍扯紧了。可现实很戏谑的是,好像效果也不太明显,每科成绩也还是那样子。真是,空有一副学习的心。说到这,我就不能不佩服和惋惜司彦帅了。
那个在初二吊儿郎当就逆袭成我们班第一名的司彦帅,在我心里已经为他许下了美好前程,可这颗新星还没冉冉升起,到了初三,却忽地坠落了。
“司彦帅。你起来读一读这段课文。”英语老师提问道。
可是司彦帅并没有站起来。大教室里忽然有些安静了。
英语老师从眼镜框上面瞅出目光来:
“司彦帅?!司彦帅!”
这时旁边同学捅了捅司彦帅。后面同学发出吃吃坏笑声,还有窃窃私语。司彦帅站起来却道:“A。选A!”同学们大笑起来。
英语老师蹬着两乌黑小眼睛很生气道:
“你又睡觉了?抬起头来!”
于是,我们看到,司彦帅果然两眼通红,红得像是得了红眼病。
“你昨晚是不是又跑去城里网吧上网了?!”
司彦帅抿了抿起皮的嘴,也不说什么。
“现在可是初三了!这样你不就毁了?”英语老师放下课本教训道,“你给我站着听课!以后每堂英语课我都提问你!”
这样的事儿不止一次发生过。这样的话也不止英语老师说过。可老师们到了也没阻止了司彦帅跑县城网吧上网,也没阻止了司彦帅在课堂上睡觉。后来各科老师也不再说他了,仿佛已经把他放弃了。司彦帅成绩当然一落千丈。我很为他惋惜,多好的脑袋瓜啊,怎么就染上网瘾了呢,甚至是痛惜,因为司彦帅不止有网瘾,还偷窃起来。
从四年级司彦帅留级我们成为同学时,我就听说,他家庭情况并不好。他父亲靠做豆腐小买卖为生,母亲走得早,父子俩相依为命。现在司彦帅父亲出去打工了,定期给他汇饭钱。可他父亲并不知道,那些饭钱大部分都被司彦帅用来上网了。放学后,司彦帅就骑车直奔二十里外县城网吧通宵上网,天天如此,那些钱当然不够花怎么办,到底是脑袋瓜聪明,很快就瞄上了无本“生意”。
司彦帅打起了偷盗公共财物主意,比如电线杆上的避雷针、废弃电线杆斜拉钢丝等。有天我亲眼看到,他在大桥上使劲儿踹生锈了的铁栏杆。又有一天,他车子出了点毛病,让我帮他拿下书包。我接书包瞬间,差点没接住掉在地上。
“什么东西,这么沉?”我惊讶道。
“嘿嘿,电线杆上的螺丝。”司彦帅毫不避讳道。
他一边修车,一边给我说,哪个村哪些个电线杆还没去过,每个电线杆在不倒情况下最多能卸下多少螺丝,又能卖多少钱等等,说得头头是道。我暗暗为他担心起来。他上网、吸烟、喝酒、偷盗公共财物,下步就是偷人家东西,甚至抢劫了。可我并没有劝他,从来没有劝过他,因为我脑海里很长时间都认为:人各有志,什么样人做什么样事儿,除却他自己想改变,谁劝也没用。于此我又为他感到痛惜起来。
司彦帅天天上网,压根没有学习心思,更不会写作业了。可地理作业他不敢不做,因为那是严厉的校长教的课。很多次早晨上学路上,我遇到司彦帅,见他用胳膊推着车子,边走边拿着笔,将试卷铺在另一只手上写。当时我就震惊了:绝了!在软绵绵巴掌上写字就很难了,还要推着自行车边走边写?!他每次看到我,仿若解放,都要借我作业抄一抄。
“亚欧大陆分界线,不是乌拉尔山,乌拉尔河,里海,大高加索山脉,黑海和土耳其海峡吗?最后这个空你怎么写的是白令海峡?”
这时我恍然反应过来了,是了,亚欧大陆分界线怎会有白令海峡?白令海峡是亚洲与北美洲的分界线啊,唉,自己这颗小脑袋写作业时,在想什么呢?!
“嗯好像是……”我含糊地说,“帮我改过来。”
司彦帅又埋头抄起来。
“还有,中国主要半岛,最后这个空你没填,不是雷州半岛吗?”
我嗯嗯哈哈点头。中国主要半岛有三个,山东半岛,辽东半岛,还有就是雷州半岛,昨晚做作业时,我怎么也想不起最后这个了,我见作业已经做了七七八八能交差了,便没翻课本。没想到,不学习的司彦帅竟然脱口就说出了正确答案。
“你还有多少没抄的?我感觉咱们去了学校就要迟到了。”
“快了,快了,已经抄一半多了。我就再抄两道,看上去就差不多了。”
……
我心下很惭愧和懊恼,气恼自己,我这“专心”学习的竟还赶不上天天上网课课睡觉的。人家随便看两眼题目就能看出我错误,随口就能说出我想很久也想不出的答案,自己真完犊子玩意儿!这让我不得不佩服司彦帅的聪明,不得不为他感到惋惜和痛惜。
初三日子,就像是入伏了的夏天,到底有些沉闷。在那些无风日子里,我最值得记述的或许还是那场打架,不是自己以往受欺负那种打架,而是欺负别人的主动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