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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学校没有晚自习了。也不是没有晚自习,而是晚自习放在下午吃饭空档里。之前教育局提倡给学生减负,于是我们晚自习从四节课变成三节课,一二节课老师讲课,最后一节自习。现在随着两个班学生越来越少,老师干脆把第一二节晚自习提到晚饭空档,然后布置些作业让我们回家做。
这让我们开心极了。最后一节课铃声响起,我们如离弦之箭,奔向车棚。我们再也不会在下午饭空档闲逛了,再也不会在晚自习十分钟前唱歌了。如果我们能够选择——嗯,我们会毫不犹豫选择不上晚自习。
我和汪滨是焦孟不离朋友。有时我挽着他胳膊,有时他挽着我胳膊,我们俩像情侣一样,在操场上漫步。远处天空总是那般大,好像永远不变,永远那样清澈湛蓝。看似一层不变生活,却悄悄变化着。高风辍学了。我们也又有了新的好朋友,同样是班里兼小学同学的王建。我们还跟班里贺佳强走得很近了。没想到,以前我很讨厌的贺佳强,有天会成为我朋友。
我是以那样特别方式重新认识并结识贺佳强的。
贺佳强三天没来上学了。班里突然传出来一条炸裂消息:贺佳强父亲去世了。原来我们听到村子里发丧声音是贺佳强父亲的。这时我们听说,贺佳强父亲年纪不大,也才五十多岁,好像得了肝癌,最后上吊走的。后来我们又得到一条更震惊消息,早在半年前暑假里,贺佳强瘫痪多年的母亲才去世。
半年之内痛失两位至亲之人,我们感觉自己无法想象他的难过。
随后班里又流传出他们家更多新闻,说,他们家很穷,他父亲又懒又爱喝酒,母亲得病后,家里更困顿了,家里饭都是贺佳强放学回去做;说,贺家是外来户,在旋庄没有本家;说,贺佳强父亲也没有兄弟姐妹……所有传闻都指向了一个事实:我们的同班同学似乎已经成了无人管无人问孤儿了。我们都揣测性地想,贺佳强可能不回来上学了。
可是,第四天贺佳强回到了班里,照例上课,下课,做操,回家吃饭。
而且他脸上也没有我们认为的难过,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这让我对他很好奇了。几天下来,我到底还是发现他比以前安静多了。直到后来他又才露出久违大咧咧笑。于此我忽然很佩服贺佳强乐观了。
学校里给贺佳强减免了来年学费。可我们还是为贺佳强生活来源担忧,后来又听说,他还有个舅舅,才宽下心来。已是初冬。班主任乔老师组织全班捐款,给贺佳强买了羽绒服、棉鞋和手套,最后把剩下的钱都给了他。
贺佳强似乎又恢复了往日那个大咧咧、傻笑、逞能样子。
有天中午,我和汪滨在集市上吃了午饭,听说贺佳强家就在附近,便想去看看他。百般打听,我们终于在一个胡同最深处,找到了那个没有大门的家。那个院子里,长满了荒草,一台泥土灶,三间瓦房,屋顶上好多处都用塑料布遮住。我们俩询问着有没有人,走进院子。这时贺佳强从屋子里出来了。
他把门关上说:
“走吧,上学去。”
贺佳强脸上抹得灰头土脸,大概刚做完饭吃完。后来我又去找过他。贺佳强还是没有让我进屋。那时我就明白了,他大概不想让我看到他们家里寒酸,就像我不想让同学看到我们家破烂。我也忽然很明白,他大概不想让我带着怜悯目光关注他。贺佳强表面大咧咧,其实一很敏感,自尊心很强。回头想,我才猛然发现,贺佳强以前傻笑里也是藏了一份心事儿的。
原来,有些人并不是我们看到的那样子。
蜷缩在窗台下的贺佳强,一直以来学习都很认真。他总成绩也始终在我前面两三名。只是我抱着过去的讨厌,一直假装视而不见。我为过去对他误解感到很惭愧了。其实我们俩某种程度上都是一样的。对此我愈发对他感觉亲近了。
看到贺佳强境地,我忽然感觉自己很幸福,从未有感觉到的幸福。以前我总幽怨家庭困顿,可,这些跟贺佳强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我回到家有爸妈有调皮而可爱弟弟,全家其乐融融;我回到家,张口就有热乎乎饭菜,伸手就有破旧但不失暖和棉衣;可我的同学回到家又有什么呢?只有冰冷墙壁和漏风瓦砾还有漫漫长夜;我出门时,有人叮咛、挂念和唠叨,可他出门呢,什么都没有……
原来,幸福在某种程度上是个比较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