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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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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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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天之骄子》连载

第一十七章

9

 

我受小伙伴嘲讽,一部分是因为自己身体原因,另一部分也源于家庭。

小时候,农村里都是黑白电视机。大概在我上三四年级时,才流行起了彩色电视机。只有富有家庭,才买的起二十一吋大彩电。谁家有彩电,在伙伴中的地位仿佛就会提高很多。刘凯家是最先买彩电的。李林对他便很尊崇。那时,我做梦都想家里也能买台彩电。

有次放学,我们谈论起彩电的事了。父亲说了,过上半年,我们家也买彩电。小孩子搁不住话,我便对他们讲了这事儿。可这时他们爆发出了一阵怪笑。

李林说:“鬼才信呢?你们家那么穷!”

“就是呢,你们家连电灯都没有,还买彩电?”曹尚伟说。

“你们家根本就买不起彩电,就是黑白电视机也买不起。”

……

我没想到没迎来尊敬,却受到了嘲笑。那刻,我无比难过,为自己,为我们家,心想,行吧,你们不信就不信吧,那我们半年后瞧,我们家肯定会扯电,也会买彩电,因为昨晚,父亲用很肯定语气说的,哼!!

可半年后,我们家真没有买彩电,也没有扯电,我每晚还是在煤油灯下“补习”。随着年龄长大,我渐渐发现不止自己特殊,我们家似乎也处处跟别人家不一样。

过年贴春联,以前都要找队里会计或红白事儿“大笔先生”代写,后来,流行印刷体,邻居家基本都是从集市上买的印刷春联。可我们家,每年都手写,父亲写。最初我感觉父亲很厉害,还会写春联,虽然父亲一整天才能憋出两个院子春联,虽然父亲写得毛笔字也没有美感,可到底是手写,就像父亲美其名曰那样,这样过年才有意味。

母亲是个急性子,大年二十九就开始催促父亲写。可父亲每次都能拖到大年三十夜幕降临,拖到别人家都贴上春联。每年,母亲都发狠,明年一定要买春联,不让父亲写了,可到了第二年,又舍不得花钱了。有几个年头,父亲早早收笔,天还不黑,带上春联、浆糊,还有我,去老宅子贴春联。街道上有很多人,或围在那里闲聊,或聚在一起打牌。每次,父亲都会改道,改走一条人少的道儿。刚开始我以为是因为自己特殊,父亲不想招惹太多旁人目光。后来,我渐渐发现好像也不是。我们家很少去别人家串门。父亲最常去串门的人家,只有老邻居四爷爷家,表舅家,还有好友家。父亲有两位好友,一位是曹叔,他们家比我们家还穷,过年甚至连酥菜都吃不上;另一位是郭叔,据父亲说,郭叔还未成年,就跟着父亲外出打工,很多年交情,单身汉。周围邻居家,除非有事儿,父亲很少去。我小学时候,父亲过年还去四爷爷家打牌,后来也干脆不去了。

我们家没电这事儿,倒不是因为真穷得连电费也交不起,而是父亲与贪污的电工置气结果。那时村里电工还都由本村人担任。我们前村电工,是邻居王伟。他并不是学电工出生,而是那种“赤脚电工”。他能成为电工,全靠在村委会做调解主任的父亲打点。他当上电工后,整天想着捞钱——故意将户家电表调快,多交的钱,收入他腰包。后来,王伟收敛钱到了明目张胆地步,电表也懒得调了,每月查表时,户主家有人,便装模作样,扛着梯子爬上电表盒假装看了度数,下来,大手一挥写个单子就要钱;户主家没人,那就直接开单子。王伟每次贪钱也不是一星半点,比如五块钱电费,他敢收十块钱。

有的人家,当然也不愿意,等王伟查电表时,就会跟上去核对电表度数,但王伟调快了电表,就只能吃哑巴亏了。因为住户不交电费,王伟就会停电。也不是没人去村委告他,可最后都不了了之。王伟跟村委那些人穿一条裤子。就是比王伟贪污更丧心病狂的生产队队长,也被人不止一次告过,曾经,父亲和其他邻居,一路告到了市里。可到了今天,人家都稳稳当当做着小队长。更有意思的是,老队长后来“退休”了,队长竟悄无声息换成了他二儿子。

鲁西南的人,总有一种思想:民不与官斗。对于但凡有点权的“官家”,大部分人都怕得要死,逆来顺受。农村人一贯想法是,反正不光自己家这样,人家让交就交吧,为这点钱不值当翻脸。可能是离着孔子太近缘故。王伟要多少都会得到满足,也越发滋养了他的贪心。

王伟对我们家是非常狠的,过年一两个月,他竟然敢要八九十块钱电费。两千年左右,家里没有任何大功率电器,只有白炽灯,怎么也用不了那么多电费的。王伟明显敲竹杠。他之所以这样,是因为那两年,我们家过年都制烟花去卖,手头上有点钱。父亲跟他理论过,让他“校表”过,可电费居高不下。后来父亲赌气说,不用还不行了?!在我二年级时,王伟就把我们家电撤掉了。从此,好多年,我们家都用煤油灯。

这样的另类,我们家还有很多很多。当然,敢抗争这点,我欣赏父亲,将一直欣赏。

同学们对我异样眼神,伙伴对我和家庭嘲讽,回家后又被父亲逼迫学习,还在父亲严密监视目光下……那些日子,我一度很压抑。在无数个深夜里,在无数次趴在煤油灯下方桌上,脑海里闪过无数次念头:死了,算了。

那时我每天都过得很不快乐。每天都想,死了就解脱了,死了投胎转世,下辈子再也不要做人了。我甚至想过很多自杀方式。

上吊,听说死后很难看;喝药,那些农药闻起来难以入口,而且现在很多人买到的都是假药,那些轻生的,最后都半死不活救下来,徒增难受;溺水,可我从小对水就有恐惧感,无法想象临死前在水中挣扎滋味;吃安眠药,听说这倒是种很好法子,能让人安然入睡到另个世界,没有痛苦,可又该吃多少;跳崖,似乎是种快速了结法子……

这些自杀念头时时盘旋在我脑海中,可最终都没有迈出那步。很多年后,每当我遭遇挫折而却步时,总会想起当初自杀未遂的事儿,每次想起,就不免深深鄙视自己——真是没用,做什么都不行,就连自杀这事儿,都没毅力。可又想到,若当初勇敢了,哪还有时下追痛——真不知道该痛恨这怯懦,还是感谢这怯懦。

当然,我也想到了离家出走这样折中法子。可一想到,真的离家出走了,身无分文,必定会流落街头,甚至饿死街头,或者遇到坏人……想着想着,最后还是算了。于是,我又陷入更深自我嘲讽了。

悲伤而压抑的过着每天,每到深夜上床时,禁不住哀伤地想,终于又捱过了一天。后来在阴天时,在独处时,没有来由的,我心底涌出一股巨大的莫名的悲伤,仿佛那悲伤就要把我吞噬。直到很多年后,我慢慢排遣掉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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