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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常复试过后,我守株待兔地在研招网上,浏览着各大学校调剂信息,看到很多211学校还有发布的调剂信息时,自己不肯迁就的心又活泛起来了,于是我申请调剂的学校很多都是211或者知名重点一本的大学。
可每过三五天后,那些大学无一例外地拒绝了我的调剂申请。可我越挫越勇,又翻着调剂消息投入下轮调剂中了。后来我才知道,那些211、985发布的调剂信息,可能是真实的“假消息”——为了应付每所大学都要留下一定调剂名额的国家规定,照例对外发布缺额的调剂信息,但实际上两个或多个学校之间,把报考他们学校优等生,彼此交换,或者教授之间把中意学生互换,看似有调剂名额,实际早已内定。后来我才知道,只要复试过不了,想要调剂进211学校或很好大学,基本不可能。
时间就这样三五天、三五天地过去了。研招网上调剂消息有点减少了,我也有点着急了。原本调剂时“再说吧”的徐晓迪,始终没有联系过我。后来我在电话中问她都选择调剂到哪些学校,她说出了几个学校,最后吞吞吐吐说还有南理工。南理工?我在研招网上并没有看到有调剂信息啊!赶紧打开网页,我仔细地浏览,一遍又一遍,终于在网页下方的确看到有南理工一两条化工专业调剂信息,而且更戏谑地是,还看到了自己原本打算报考的“特种能源与烟火技术”调剂信息,查了查今年这专业复试线只要三百一十多分!也就是说,当初我若执意报考这专业,这时也能去复试了,而且还有缺额,去了基本没问题。没有时间复习数一概率论?就算数一概率论所有题目都不做,凭借数一题目简单性,很可能比现在这个发挥失常成绩要高得多!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高数不同,调剂都是不能的,我立刻申请了南理工化工专业另外的调剂。可南理工迟迟没有回复,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我为了跟徐晓迪调到南理工,最后才想起跟南理工管调剂工作老师打电话。
电话中,老师告诉我,自己这个电话打晚了,因为之前化工学院还有不少专业真的缺员,只是没有发布信息,现在自己申请调剂的那专业已经人满为患,不少是211学校的,希望不大,而且自己这成绩还可以,老师建议,赶紧再调剂其他学校试试,不要耽搁了不然太可惜。也是在这通电话中,老师毫不隐晦地告诉我,同样的分数即便普通学校学生考得比985、211学校学生高许多,到了复试,招生老师还是会倾向于名牌大学的学生,他说,不得不说,名牌大学的学生能力平均水平上就是比普通高校学生强……这时我才恍然发现211、985学校与普通高校区别,名义上研招不歧视普通高校学生,可实际上,并非如此。曾经的努力不会白费,还真不假,还有更大不同是,那些211、985学校学生很多都是保研的,根本不需要过考研这所万人独木桥。一招错,步步错;一招落后,步步落后;亦所谓越努力越幸福吧。
我问了徐晓迪,她也没有通过南理工申请,便放下了心。后来我再打电话问徐晓迪都又调了哪些学校时,她说她已经在开往广州火车上了——她申请的广州某所理工学校无机化学调剂通过了。不出意外徐晓迪应该能过复试。这时我有些急切了,一遍遍翻看已经申请调剂的学校,失败后,马上补上新的学校,尽力向南方学校申请,想着将来离她近点。
在徐晓迪复试期间,我也接到了复试通知——湖南湘潭大学高分子材料专硕复试。这是当我看到湘潭大学在全国学校前四十排名,以及网友说因政治原因错失211,虽江河日下而实力不容小觑时,便给那高分子材料导师写了自荐信,言辞恳切,然后获得了通过。专硕就像大学中的专科,比本硕早毕业一年,学费也比本硕贵很多,大概每年贵一万多吧,当然专硕与本硕毕业后,并没有如专科与本科区别那样大,专硕同样能考博,只是要求严点。我听说高分子在湘潭是比较有实力专业,而且到时说可以为我争取三等奖学金时,便决定去复试。
复试需要政治审查表。我去办公楼找导员给政治审查表盖公章路上,却接到另外一所大学打来的复试通知电话。那时我刚申请的不抱希望的,也是第一次知道有这样一所211大学——新疆石河子大学。招生女老师问我,只有三天时间了,能不能赶到新疆石河子?没有太出过远门的我不假思索地说,坐火车应该可以,老师疑惑地说,山东到新疆坐火车三天能赶到吗?还说,若去他们学校复试,可以为我延长半天时间,去不去让我自己考虑……我兴奋地转身先回去打印了石河子大学政治审查表。可从这刻起,我也陷入了两难抉择。
到底去哪所学校复试?!
说心底话,我很想去石河子大学,毕竟它是211学校,可以圆了自己名校心结,可现实困难却摆在眼前,怎么坐火车,要不要在济南转火车,现在出发去济南还能不能赶上去新疆列车,火车会不会晚点?毕竟只有短短三天半时间啊!与此同时,我又纠结起刚刚开始的新疆暴乱,还有对南方湘潭最最重要是对徐晓迪的不舍。盖公章时,办公楼另位老师说,当然去石河子大学,时间不够?赶紧坐飞机去,不要怕花钱,不过一两千飞机票钱。
坐飞机?一两千机票,不过?一两千块钱虽然有点心疼,所有钱加起来倒还有两千多,还能拿出来,可刚刚明白如何坐火车的我,真不知道怎么坐飞机哇!最近机场又在哪里?!回宿舍路上我心下无比焦慌,调剂已经进入中期,到底去北还是往南,隐隐地知道,若走错这步,可能将会永远错下去——没有稍好的学校调剂了,也没有赶去下个学校复试时间了!
我拿着两个学校申请表,仿佛拿着自己两个未来,急切得不行,怎么办,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办?!曾经一直以为自己很有主见,可真到了关键时刻,才知道自己多么举棋不定。这刻感觉自己陷入孤立无援境地,天下那么多人却谁都帮不上我!脑袋嗡地下就蒙了,忽然眼前一黑,真的是一黑,那瞬间,两眼什么都看不到,全身都摇摇欲坠,站定了好一会儿,双眼才慢慢恢复视力,只是眼睛还有些花,手脚冰凉,不住颤抖……稍稍恢复后,我也忍不住嘲笑自己,不就是个调剂吗,这事儿至于吗,至于急成这个样子?就这心态还能做什么呢!
心态,那时我想,又是心态!
到宿舍门口,我遇到调剂到浙理工平时不太熟悉一位同学,问他建议,他说,当然是去湘潭大学复试啊,因为石河子大学硬件条件很差,新疆又偏远又闭塞,只是因为民族政策,才是211,实力上也就那么回事儿。
我在宿舍用电脑查出行路线,抑制不住焦慌、紧张,双手还是有些抖,汉字都不会拼了,搜了又搜,脑袋空白地无法准确思考出乘车路线,镇静了又镇静,还有在杨俊超协助下,才略略有了点思维——飞机方案基本被否定,除却飞机票太贵外,我实在没有心情去摸索怎样坐飞机了,乘火车下午济南倒是还有开往新疆列车,现在出发坐公交到市里,再做火车或客车到济南,能不能赶上那列火车却是问题,即便赶上了,在火车不晚点情况下,也要三天三夜到达乌鲁木齐,从乌鲁木齐到石河子打车也要小半天时间,这样老师给的三天半时间正好……最后我思考、挣扎后,还是放弃了石河子大学调剂,因为时间太紧凑,中间出任何差错,都赶不到石河子,而且湘潭复试也会错过,何况还想到同学那番言论。
于是我安心地准备着湘潭复试。在徐晓迪过了复试返回学校两天后,我便踏上了南去火车。当时没有坐票,我只好买了站票,用概率学,每到一站,便换到下个空位,一路上基本都是坐着。
火车徐徐南下,窗外景色越发绿了,南方风景果然跟北方不同,南方小屋,多在绿茵山脚下,显得那样娇羞、可爱,依如南国女子。我却没有任何心情欣赏窗外景色。二十三岁,这是我第一次出省,独自去那么远地方,时不时背着英语自我介绍短文,设想着导师会提出的各种问题,心情就如身下的火车,哐哧哐哧,很忐忑。从济南中午,穿过中途夜色,历经二十个小时,火车终于停在毛主席家乡,湘潭站。车外正是早晨。
我出了火车站,却没有找到百度上的公交站牌,也没有看到相应公交车,很是焦急。这时一位摩的师傅过来揽活,到湘潭大学价格不贵,只五块钱。我定睛打量了这位操着湖南口音外表忠厚大叔后,便决定坐他一坐。一路上摩托车风驰电掣,大叔很健谈地跟我唠着嗑。我见他走街串巷,又暗暗担心起来,摸了摸自己口袋,也尽力的不暴露真实信息地跟他寒暄,试图从他话头里发现任何不对劲儿,立刻跳车……
一路上,我终于看到传说中的湘潭。
穷乡僻壤四个字,足可概括。周边是道道丘陵,县城街道还不如家乡县城华美,或许是刚下过雨缘故,路上泥水兮兮,天空灰暗,湘潭就像个泥头巴脑的小破孩。这里除却天气和风景有点南方色彩,其他的跟北方小城也差不多。十多分钟后,我安安稳稳到了湘潭大学门口。当我走进主席招手书香门口,看到湘潭大学时,依如看到湘潭,充满了失望——实在破落,这学校只比我们上世纪老校区强那么一丢丢。后来我恍然发觉,原来自己也如众人那般,对外表东西在乎起来。
在路旁阴森的不知名的南方树下,我拨通了导师电话,说到了,他说让我先等等,马上派研三师哥来接我,回头他就过来。我被那位帅气的师哥带到了他们办公室,却更加失落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破旧楼房,一楼,一间二十多平屋子,安排了五六个研究生桌位,桌子上摆着的基本是电脑和各种化学书。师哥又带我去隔了两间房间的实验室。还是同样小屋,里面只有两台加工高分子材料像是自动化仪器。导师是做高分子材料改性研究的。学生当然也是做这方面研究。我看到实验室另外师哥,用尺子一点点抠卡壳的机器里的黑黑的高分子材料,然后一团团地放进果冻盒里……
这就是我想要的研究生生活?
那天导师没能赶来。中午师哥在一楼拐角小灶那,炒了小炒,请我吃饭。菜里有湖南浓厚的辣味倒很不错。饭后我又在办公室坐了会,跟那些师哥师姐简单聊了聊,便告辞了,在校内商业街上找了家宾馆住下。第二天早晨我才见到导师。
电话中导师声音有些沧桑。见面后,我没想到导师是这样年轻,他四十多岁,皮肤白皙,戴着厚厚眼镜,说话带着南方人的糯软。看他样子,大概博士毕业刚任教没几年。对此我越发失望了,这样年轻导师,能有多少科研经验,又有多少人脉和资源呢?某种程度上,找到好导师比去好地域比选好学校更重要。当然反过来想,若真是很牛导师,不早就报满了,哪还会有调剂名额呢?!
导师问了我许多问题,大都是家常的问题,比如问我怎么来的坐了多长时间火车,问我医学院为何还有化学,问我有什么生活爱好,有没有女朋友之类的,专业上的问题只浅尝辄止问了问我的毕业课题是什么,然后便说可以了。我有些疑惑:
“老师,复试什么时候开始,我需要准备什么?”
“其实,你来的时候复试就结束了,不需要了,你在我这里通过就可以了,复试也就是个过程嘛,我在研招网给你发研究生入学邀请,你接受就可以了。”
这时我心里犹豫了。交谈中,我得知湘潭大学专硕跟其他学校专硕还不太一样,它的专硕跟本硕一样,都是三年,而且学费要比其他学校贵,大概每年一万五六千块钱。没来之前导师说会替我向学校申请,那意思三等奖学金还没问题,可现在我说了自个家庭困难并主动提起奖学金,这时他却说尽力,并不能保证能争取到。不能保证意思,我想大概是提前打个预防针,毕竟自己只是调剂来的专硕,复试已结束,奖学金恐怕早就定下了,基本无望。如此专业,如此导师,如此情况,我陷入空前纠结。
接受还是不接受?
接受了,就好像吃下许多的苍蝇,十分难受;若不接收,可这学校好歹是重点一本,何况到了这时间点,很难再找到比湘潭大学更好学校了。邀请函二十四小时有效。我决定多留一天,想明白到底来与不来的问题,然后谋划好下步——安徽理工大学也发出了复试通知,毕竟自己是谋定而后动性格。
我辗转从班委张冉冉那打听到,湘潭大学也有我们学校校友,他是上届高分子专业的,于是搞来了学哥手机号码。下午跟学哥见面,我想向他打听那位导师底细,还有听听他意见,然后再做最后决定。我们俩在我住的宾馆旁边的饭馆见面了。可这次见面,非但没有帮我做出决定,反而让我越发犹豫与纠结了。
我见到那胖乎乎学哥,感到很熟悉,因为他是学生会的,在大学见过,于是如此寒暄。学哥却很坦诚地说,对我没怎么印象。我们点了菜,学哥开门见山道:
“你现在是复试需要我帮忙,还是?”
我赶忙把自己来意说了。学哥似乎松了口气:
“哦,哦,这倒好说。”
当我报出那导师名字,学哥眉头微蹙,像是正在脑海中努力搜索。
“这导师,我还真没听说过,因为我是化工学院,不是高分子学院的。”学哥又问道,“那导师是不是比较年轻?”
在他得到我肯定回答后便说:
“那他应该不是什么‘大牛’,专业水平具体怎样,我也不好说,回头给你详细打听打听吧。至于湘潭大学嘛,以前的确很有实力,尤其是数学系,国内外知名,化工也很强悍,可现在大不如以前,有政治原因也有地域原因,毕竟只是身处县级市,资源有限,现在好多湘潭大学毕业研究生,还要去省会长沙找工作,我当初也是调剂过来的,没法子……”
“对了,你考研考了多少分?”他忽然问道。
当我报出考研分数时,他连连说:
“啧,这成绩,你怎么没早点找找人,调剂个更好学校呢?”
“没有呢,之前我申请了些211大学,没通过。”
就是这时从学哥口中我才知道调剂进211基本不可能的原因。
“哎,你跟我一样,也是耽搁了,可惜了可惜。”
……
一顿饭吃下来,聪明的学哥没有流露出任何来与不来倾向意见。其实,我早该想到的,这种关于命运前途的事儿,谁也不敢给出明确意见的。回旅馆路上,我也在自嘲,也许这场校友见面会根本没有必要,因为导师不是大牛,自己早已有定论,来见学哥又有什么意义,大概是想听听学哥亲口说出自己期待中的答案?此事已没有期待。
我躺在旅馆很干净却感到全身湿漉漉床上,陷入两难抉择,给在家里忙着盖房子的父亲打过电话,问他什么意思,平时夸夸其谈父亲,最终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无助、迷茫,空前!我知道,这件事最终还是要自己拿主意。
曾经我以为自己很有主见,主见到从中学到大学都是独自上学,主见到高考自己选学校,主见到自己去买招待客人的瓜子糖果、买上大学的衣服甚至通知亲戚自己考上大学消息,主见到自己觉得考研种种事情……主见到自己都骄傲。到了这刻,我才恍然发现,遇到真正大事,原来自己并不是很主见,其实,一路成长的所谓主见,难道不是因为家里人帮不上忙不得已而为之的吗?!此时此刻,心如油煎,不知如何是好,家人、朋友、甚至全世界,没人能帮到我,仿佛如溺水之人,拼命想抓住一颗救命稻草,却什么也抓不到,那种无助和窒息感,文字无法描述。这刻我也才感觉,什么教育,什么学历,什么文学,什么修养……统统没用!我开始怀疑过去种种,甚至怀疑整个人生!
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来湘潭两天里,雨断断续续下了有一天半。南方的天气,真如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南方空气中潮湿得让人难以忍受。原本是初春,却冰凉一片。
一夜辗转难眠。
在反复的思考中,我选择的天平开始向不接受那端倾斜。三年,每年一万多的学费,贫困的家庭,毕业去长沙找工作,考上211学校并拿至少二等奖学金不负岁月蹉跎的初衷,还有想到高考没有被心仪医学录取,上了化学专业,却没有坚持转医学,一路以来妥协,便决定,这次不再向现实妥协——不接受邀请了。
我想好了自己退路:既然湘潭大学抛来了橄榄枝,说不定其他更好大学也会抛来橄榄枝呢,比如安徽理工大学,虽然申请时把它与211的安徽工业大学弄混了,可也不妨顺路去看看,就算没有好点学校可调剂,最后还可以“二战”嘛……
其实,感情的天平一旦倾斜,其他的都只是理由。
于是,那个夜晚我基本做出了不接受的决定。说是基本,因为最后还是感到有些可惜,翌日早晨,从来不求人的我终于鼓起勇气给学校导员打电话,问导员意见,当然还问有没有其他好点学校调剂名额。如预料的那般我什么也没得到。在二十四小时即将到期的那两三小时,还有些犹豫,不过最后我还是维持了昨晚决定。
安徽之旅一如既往不顺利。
当我到了安徽理工大学,看到那比湘潭还小还破校园,见了招生女老师,她说只剩下煤炭研究的化学专业时,便决定无功而返。当天下午,我坐上北上火车。中途火车停靠在原本要去却没去了的南京站,心里一阵发笑,命运啊就是如此弄人。白了又黑,最后趁着夜色,一路颠簸疲惫地回到市里,住了一宿,翌日终于回到我们校园。
研究生调剂到此已接近尾声。剩下的那些调剂名额基本是三流甚至不入流学校的,我已心灰意懒,更不想再调了。
考研尘埃落定。我最终以彻底失败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