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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天之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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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还是三天两头给我打电话。只是电话内容由催婚便成了催生。打电话不出三句话，父亲就说谁谁有孙子或孙女了，谁谁早就当了爷爷，恨不能说话之间我就给他生个大胖孙子。上次邱云流产，最难过的莫过于父亲，他一个劲问怎么会流产，宝宝那么大了，按说早就过了容易小产时期？我当然没有告诉他真正原因，安慰了他一番。电话那端，父亲唉声叹气，仿佛比我没找到对象还难过。人总是想好之后还想更好。
那孩子掉了后，其实，我心里并不想生孩子，暂时不想生孩子。后来迫于父亲唠叨压力，囿于现实也好，我决定再跟邱云生个孩子，可邱云怀孕两次，又都意外却不意外地流产，一次是在宝宝四个月大时候，一次是在宝宝三个月大时候。我还问邱云怎么老流产，邱云有些结巴地说，她，她也不知道。很多次，话到嘴边我都想说破，不过最后都忍住了，安慰自己说，过去事就过去了，我们还年轻以后总能有宝宝。生孩子事就这样搁浅下来。
老妈整天管着超市。父亲在外面打工，毕竟超市和结婚时花下的空余还没还上。老弟上高中，月休回家一次。我和邱云上班。偶尔家里也闹矛盾，就像其他家庭一样，大都是邱云跟老妈的矛盾。全家人似乎都安稳下来。这样日子过了两年多。我说不出幸福还是不幸福。这两年中，我们家为数不多的好消息就是老弟考上了大学，名牌大学——哈工大。
老弟以623成绩考上哈工大计算机专业，终于没有辜负大家期望。父亲看到这成绩乐得合不拢嘴，似乎比我成亲都高兴，一个劲说，两个都供出来啦，两个都供出来啦。在老家摆宴席那天，父亲喝多了，这些年父亲在公共场合只有我结婚那次喝多了外，而我考上大学那天，父亲虽也高兴，但终究没上桌，基本都没怎么露面，或许只因我是二本或许因我没考上理想中的医学专业。一直以来很胆怯的父亲，在老弟大学宴席上却意气奋发。那种意气奋发是我都没有给过他的。
父亲高兴，我何尝又不是。老弟考上名校，以后的路就好走得很，无论将来考公务员、考教师、考研都有很多人不具有的优势。我几乎可以看到老弟一片光明的未来。触手可及的辉煌未来，跟我不一样的未来。他的未来里都是希望！
老弟大学开学那天，我向公司请了假，公司请假一天扣三天，爱扣几天就扣几天。我送老弟去大学，安顿好他，我们逛了哈工大，临分别时，又掏给他一张银行卡。这是我偷偷单独给他办的一张银行卡。
“咱爸咱妈那钱不够了，你就打电话，里面给你充满……”
“不用，不用，咱爸妈的钱足够我花的了。”老弟最后又补充说，“不用给我充，嫂子知道了又会生气。”
我当然知道爸妈给的生活费足够老弟花了，毕竟我们家不似从前。我上大学那会，买衣服还要去商贸城，每月生活费不过四五百块钱。自从我结婚老弟上了高中后，我们俩交流越来越少。自从邱云来到家里，格局也就变了。我和老弟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打打闹闹。我们俩之间似乎有了某种微妙距离。这种距离难以言说。或许是邱云缘故，也或许是成长缘故吧。有时我很想扯掉这种距离，到最后也只能微微叹息。
“这里面的钱是给你的‘活动’经费。”
我说，在大学该交的朋友要交，该出去玩就出去玩，该花的钱就花，不要省着。我还说，大学依然以学习为重，从进学校那天就要做考研准备，不管最后考不考，我还告诉他，大学里没事不要整天待在宿舍打游戏，以后大学寒暑假都要出去打工，虽然家里现在根本不缺他那点钱……我碎碎念了很多，其实只是想尽全力让老弟优秀点，再优秀点，全方位优秀，站在我肩膀上，让他看得更远，走得更远。能做的好像也只有说说这些了。
我感觉自己能给老弟指导日子已到了尽头。后面的路只能靠他自己走了。
……
老弟考上大学没多久，我工作上也有了变动，这算是两年里为数不多的另外一件可喜事。
我们公司有个安全员辞职了，然后我们班的班长升为安全员。这样班里空下一个班长职务，我提出班长竞聘申请，竞聘后也就成了班长。当然整个过程并不是说说这么简单，当时竞聘班长的人很多，有的资历比我老，有的学校比我好，有的甚至资历和学校都远胜于我，最后班长还是落到我手里了。班长人选还没出来前，同事们把最有可能的人选猜了个遍，但大家似乎都没有猜到我。这个结果他们感到很意外。我成为一匹黑马。其实，哪有黑马。现在结果不是自己能力多么出众，也不止是自己平时结交领导缘故，最最关键一点是，在递交上班长竞聘书后，我给公司老总、关系好的左总，还有主任等等，都送了一份礼。
对于他们来说，谁当班长不是当呢。
话说回来，班长这个职位其实并不太好干，因为上面有值长有主任有四大员还有公司老总管着，下面有各种各样员工，工艺上出了事，班长第一时间要管，精益管理、每月消防演练、公司其他活动等等也都要班长组织，各种糟心事，工资虽不低，但“性价比”并不如普通员工。就在我干了不到一年班长，职务又有了变化。
甲班值长因为车祸，双腿骨折。原本他在上班路上出了车祸，按说可以算工伤。可我们公司制度就是，不出事便好，出了事就想着法把你撵走。我们公司有年在大修期间，一个维修工在作业时，为了躲避头上其他人员掉下来的大敲击扳手，从护栏摔下来，摔断了腿，弄到医院，公司却给他用最便宜的钢板，回头还对他进行处罚了，虽然处罚金额并不是很大，理由是他有权却没有拒绝交叉作业，属于违章作业。要员工绝对服从，又说员工有权拒绝领导违章指挥，真要拒绝后果可想而知，人格都已经不平等了，权利又从何处来？现实是，员工听从领导安排，小心工作，剩下的就只能暗自祈祷不要出事故，没事算你幸运，有事肯定有你错误，算倒霉。这是别话。那值长出了事，关于医药费问题跟公司闹得很不好，最后就“辞职”不干了。倒班值长空缺下起来。有资格申请值长的，只有班长，因为是主要装置区核心岗位值长，其他工段班长注定是陪跑。真正竞争者就只有我们四个班班长。这次竞选我也不例外，给那些领导们提前打好了“招呼”。竞聘结果在预料之中又在预料之外，我从班长变成了值长。
在我预料之中，在同事预料之外。
他们都说，我坐了火箭。火箭需要燃料。其他班长也未必不是没加燃料，只是肯定没我加的多，反正我们家现在不缺钱，那就大大的量，这也印证了那句话，有钱的越有钱。现在就是这样，有钱尤其有官家背景的人在公司很容易就能当上领导，这就是“双赢”，而那些有点背景的就算不当领导当普通员工，也是敢说敢横不受气。苦就苦什么都没有的人。
一年多我从内操变成倒班值长，那些赞美与马屁扑面而来。我笑而不语，这是可想而知的事情，在很多年前看透人情和人心那刻就知道的。
却说值长实在是个很舒服职务，平时基本没有什么事，只有某个工段出了问题，需要其他工段帮忙或者其他事情需要互相协调时才需要值长，平时只点点名，说说上个班各工段发生的特殊事情，强调下劳动纪律，月尾做做考勤表，就完了，可以说是个谁都能干的职位。
当值长还有个舒服地方，就是晚上能睡觉，可以光明正大睡觉，毕竟岗监不管。上完夜班第二天我不用休息，该干嘛干嘛，有更多精力帮爸妈打理超市。值长工资每月七千多，加上邱云每月四千多，还有超市收入，我们家，嗯准确说和爸妈家一年收入已很可观。
小富即安，现在生活什么都不用做，我也可以活得很好了，可自己并不是个可以安于现状只满足于在小区开超市的人，尤其当上值长后，看到听到公司更多内幕，更加坚定了在外面开正儿八经超市想法——很早就想过，只是那时不具备条件。
经过调研后，我把超市地点定在了平安镇。首先在我们县级市里，开个超市实在不容易，房租太贵，而且也没有很好地段。我上班的有很多工厂的镇子倒是个不错地方，镇上却已有三家大型超市，趋于饱和了，而有发电厂和监狱的紧邻我上班镇的平安镇是个不错选择，因为平安镇只有一个大点的超市，一个很小的超市，再开个超市应该还有潜力。
平安镇上位于街道中心的最大超市叫祥云超市。很凑巧的是，祥云超市不远地方，有座两层楼的小加工厂倒闭了，正往外出租，于是我租下那厂房打算改建成超市，然后就去跑手续。现在跑手续，我不再像之前那般艰难，流程熟悉，下班后也有精力，甚至跟那些政府工作人员也很熟悉，不熟的也没关系，毕竟有钱好办事。那些常规手续很快就被批下来了。最最难弄的还是烟草证和酒水证。大的超市这两个证就不是打点和一般关系就能拿下的。
这时我找到了发小刘凯。
我发小刘凯，就是拿两个苹果手机上学的刘凯，高中辍学后去当兵了，当了十二年的兵后，便分配到我们县环保局。而我在上班县级市生活，按说发小鞭长莫及，他有个战友在我们这当公安局副局长。虽是公安局，跟办烟草证和酒水证部门似乎不搭腔，可俗话说，可朝廷有人好办事，我还是通过发小战友辗转把那两个证办下来。回头我请他们吃饭，给他们意思意思等等，自然不在话下。
弄完这些我就将厂房改建成超市，装修，写招聘，之后进货，本来按超市规模要招七八个工作员，可现在又租房又改建还进货，前前后后已花掉三十多万，已花掉了我们家和爸妈家里所有积蓄，只能先招五个工作人员。接下来选定了黄道吉日开业。
关于黄道吉日，我没让那些所谓“大师”选，而是自己选了个星期天的偶数日子开业。但开业声势我并没有简化，相反鞭炮和礼炮花了好几千块钱，还请了戏班子，在门口一连唱三天，而且超市开业一星期内，送顾客洗衣服、肥皂、手巾等礼物。
超市能不能成功，很大程度上就看开始能不能打出口碑。
几乎是全部家当，我像赌博似的全压到了这个超市上。如果赌对了，我就可以称得上“小老板”了，正儿八经“小资本家”；如果赌输了，这些年积蓄全部化为乌有。刚开始我不能不捏了一把汗！
刚开始经营效果非常不错，顾客人满为患！另外说句，超市名字还是叫平惠超市。我志得意满，以为创业基本成功了，有了这平惠超市，很快在县上，在市里，甚至在更多地方出现平惠超市，平惠超市将来也说不定会成为一个连锁超市……可这美梦还没有做太久，一个星期后，我们超市顾客日渐稀少。
为什么会稀少，最直接原因是，超市送奖品活动取消了。我只好继续送了一个星期奖品，很多顾客很快又都回来了，可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毕竟送奖品是个赔本赚吆喝买卖，一个月后盘账，去掉进货钱、去掉人工、去掉水电费、去掉纳税去掉乱七八糟费用，最后发现竟然是不赚钱。不赚就是赔。新超市可不能这样下去。那时我愁得不行，甚至一度怀疑当初判断是否正确，平安镇大概真不能支撑两家大点超市，要不然别人怎么不干呢！？
可超市已经开了，再怎么着也得维持一段时间看看。为了维持下去，我甚至裁掉了两个工作员。一个超市就剩下一个收银的，一个上货的，一个切肉、卖菜的，幸好那时老弟暑假放假回来，临时充当打码员，还有我和邱云下班就轮流来超市。即便是这样，超市也难以为继。发奖品和裁员都不是个办法，人家为何不选择我们家超市呢，我观察后发现，一些从旁边镇子下班后的顾客，到祥云超市门口习惯停下，而不是继续往前来我们超市，人是个从众动物，来人越多人越来，来人越少人越少来，二来祥云超市门口有小商小贩，很多人感觉超市东西贵点或不想进超市就在外面小摊上买点回去了。找到问题症结，才能对症下药。
于是我不定时给来我们超市买东西的车主发放玻璃水，二是开放超市门口位置给那些小商小贩，起初我跟祥云超市一样，对那些小商小贩收费，毕竟他们在蹭“流量”，开始不少小商小贩来我们门口，后来见客流越来越少也便来的少了，于是恶性循环，这次我干脆放开，来门口卖东西免费，当然会给他们规划好位置，不能影响超市营业。
除此之外，我还想起齐鲁电视台“调到一频道抽奖送电视”活动，将原来买东西送奖品活动改成了累积消费超过两百块钱进行抽奖，当然可以累积到三百、四百、五百抽奖，而四个抽奖设定奖品不同，二百抽到奖品是肥皂，三百是洗衣服，四百是保温杯，五百是电饭煲……
这些措施一出，超市客流量就回来了，而且比祥云超市生意还好！超市工作员也由三位增到五位，再增到十位，十二位……一年到头，我算了算，平安镇平惠超市收入是我们家楼下超市三倍还多，这两个超市收入已足够可观。平惠超市生意不错，邱云再次提出辞职回自己超市干，舒服，又能省下个员工，还能看管着超市，我便同意了，可后来事实证明，自己想多了。再后来，为了管好超市我也辞职了。
我干了两年零四个月值长，就像当初很意外地成为值长那样，在别人眼中很不解地突然辞去了值长职务。公司规定值长包括值长以上领导辞职要分公司老总签字，我们分公司老总就是当初面试我的那女领导。那天我像往常那般走进她办公室，女老总正跟旁边副总说话，只对我点了点头，大概以为我只是有平常事情找她。我拿出了辞职报告。女老总惊讶地打量我，然后问我怎么要辞职，随后就是挽留，最后甚至还问是不是她有什么地方没做好云云，毕竟现在公司开始强调人才建设，突然走掉核心岗位值长，不似普通员工辞职。
从进厂后，当我愤愤不平时，就想将来有天辞职时将辞职书丢到老总办公桌上那种神气，就像司马老总将文件丢在员工脸上那般。现在我只微微一笑，说：
“没什么特别原因啊，我就是去做自己事情，吴总。”
离开吴总办公室那刻，我风轻云淡。不是她哪里做得不好，也不是公司氛围不好，甚至都不是司马老总做得不好。
不好的是更深层次东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