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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老天要是把你爹跟你娘的命，对调下，那该多好？”我妈常这样设想道。
“可是，老天就是不开眼啊。他爷爷身子壮得如牛，十里八村都找不出比他壮实的人，又会拳脚，谁能想到，最先去的竟是他爷爷。若他爷爷活着，帮着咱看孩子，我出去打工，日子怎么过，都不会是今天这样子！唉，说来说去，都是命吧！”父亲颇是感慨说。
“什么命不命的，先不说咱家日子的事儿，就你爹那个病，恐怕跟你娘脱不了干系。”我妈向来有点迷信，这会儿倒不信命了，“他爷爷才五十多岁，年纪轻轻就得肝癌了，肯定跟你娘经常打架生气有关！那次你打工去了，我也没见到，事后听邻居说，你爹跟你娘闹架，你爹裤腰带都断了，裤子掉在地上，还没穿内裤，他都愣是没感觉出来，最后还是邻居家一老爷们，看不下去了，跑过去帮你爹提上裤子，扎上腰带，整个过程他都不知道，气得只原地浑身哆嗦了，怎么样的人气不出病来？更可气后来，你娘说什么？我进门就把公公气死了……”
我妈只要提起那个人就停不下来：“……最重要的是，咱博儿这点毛病，也跟她脱不了干系！刚分家那会儿，她就扔给了咱一床破被子，碗筷都没有，家里穷得叮当响，平时连菜都吃不上，可你娘那边却经常吃猪肉炖粉条！我怀咱博儿那会，连着三个月没吃过油水，有次我吃着干煎饼，去你娘那里，见她那有大葱，摸起来想卷到煎饼里，却被你娘一把抢过去了，大葱没吃上不说，还劈头盖脸挨了顿骂。住院时，医生不都说，咱博这情况大概就是因为胎里营养不良造成的？！”
原来，母亲一直的怨恨点在这里。
“天底下哪有她那样的！有儿子有孙子，又不是不要她，却住闺女家！舍了自己孙子不看，去看外孙子、外孙女？！我就看她这辈子，还回不回来了，我就看她还有没有躺在床上不能动的那会儿了……”
“哎！哎！将来真到了她不能动那会儿，你可不能学她那样，可不能跟她掰扯是非。她做错了，你学她，岂不教街坊四邻笑话？你不也成她那样的人了？”父亲见母亲越说越远，事情越说越坏，赶忙“拨乱反正”道。
“那怎么着？将来她躺在床上不能动了，我还要嘭地一声，在碗里打个鸡蛋，用开水冲开，端到她床前，娘长娘短伺候着不成？”
父亲终于用很欣慰眼神看着她，似乎说，孺子可教也。
“你整天不这样说？说让街坊四邻看看咱的容忍度，传出去还有个好名声，也容易说个儿媳妇？想得美！你说来说去，不就是哄着我，将来不要为难她？你到现在还向着她说话！”我妈越说越气，声音大得像是在吵架，转头又对我道，“你不知道，以前只要我跟她娘闹架，你爹从来都不问青红皂白，先把我打一顿再说！他这样的娘，天下都难找了，就这样的娘，你爹都孝顺得不得了，拿她跟个疮似的，不让戳不让碰，还不让说！要不是你大了，搁在以前我这样说他娘个‘不是’，肯定又脱了鞋，鞋板子打到我身上了！”
我看向父亲。父亲在呵呵发笑。我确定，母亲说得都是事实。人要孝顺，我可以理解。父亲的孝顺我从小就见识过。从小到大，父亲外出打工回来，从来都不会给我买零食。问起来，他就说，外面东西又贵又不方便，只要赚钱回来就好了嘛。不过，我记忆中，很小很小时候，父亲倒是买过一次东西回来，那是目前为止的唯一一次。他买了些蛋糕和小苹果，并不多。蛋糕有十多块，歪把苹果只一小兜。那时家里没有其他零食，我吃了几块蛋糕后，还没吃够，却被父亲制止了。他把蛋糕和苹果分成了两份，让我拿着其中一份，送到那个院子。
但是，不能理解的是，一个人怎么可以孝顺到不顾理智？婆媳闹架，父亲怎能不问青红皂白，不问缘由对错，就去打母亲呢？！太霸道也太没有道理了！难道理论根据就是那句谚语：天下没有“不是”的老人？只要跟老人闹矛盾，就是晚辈的错？那句谚语，就真的完全对吗？任何事都要具体分析吧。如果老人做错了事儿，为尊者讳，为孝为顺，就可以包庇、纵容？在我看来，事情做错了就是错了，不分大小，不分老幼。
“你刚才说，他爷爷没了，没人给咱看孩子，咱家穷，那都是命？我看都是你自找的！你娘不能看孩子？你要是不那样孝顺你娘，你要不是那样惯着她，咱家能过到这个地步？！行，不给咱看孩子就不看吧！可他爷爷生病时，她一分钱都不出，没办法了你就去借钱。欠下的账，她却推得一干二净，说什么父债子还！可她那时有的是钱！家里养着鸡、鸭、羊，还有亲戚拿来看你爹的东西，也变卖了不少钱。她不还账，你也依着她，你也认！本来咱家就穷得揭不开锅，她不看孩子，不还账，你也不能出去打工，咬着牙，咱还了多少年才还清！她攒钱就攒钱吧！可那些钱去哪儿了？不给自己亲儿子，倒是给了闺女家！两个闺女出嫁，她陪嫁了多少？！给老二（二姑）一千吧？给老三（三姑），账面上就是两千吧？！这是多少钱了！还有，她投奔老三时，家底都带去了吧？那又是多少钱？！老家院子，都差点被你娘卖了，你也不管！那天你转头坐车打工去了，若不是我抱着儿子，去中间人那里，拦下，现在连那个破院子都没有了！”
老妈说，当时她找了中间人，买主都联络好了，价格也都谈拢了，就等着签合同、付款了。老妈抱着我去了做中间人家里，央求人家说，不管怎样讲，她有儿有孙，又不是绝户，院子不能卖，过继的儿子或孙子，摔个盆子（丧礼上的行为），还都赚个老宅子呢，老妈指着怀里的我说，除非她将来不用他摔盆子！母亲被中间人嗔怒了一番，硬着头皮，才把这事儿拦下来。我没想到，那个人事儿做得可真绝啊，连老宅子都要卖了。
“这些都是你惯出来的吧？！她就是弯刀对着瓢儿切菜，看人来。她来伺候月子那两天，这也不会做，那也不会做，我可听说，在老三家里，她什么都会干，看孩子，洗尿布，烧水做饭，还会做猫头鞋。那是，老三不惯她啊！天底下能有你们这样的娘俩也是绝了！我当初要是知道你们家是这样情况，死八次也不进你们家门，把我剁碎了，扔出去喂狗也来你们家……”我妈说着已经气得不行了。
父亲面对铁证的事实，似乎也有些理屈词穷了，只是小声说：
“摊上这样的娘了，能怎么办。孝顺，是咱家传统。我不能不孝顺她，就像不能让博儿不孝顺你一样。她不给咱看孩子，就不看吧，毕竟在法律上，她也没看孙子义务；那些钱，她愿意给谁就给谁吧，那是她的钱，咱管不着……”
我妈又要动气。我给她使眼色，要她不要说话。
“以后，你娘要是来了咱家，跟我妈闹起来，我可要帮我妈啊？”
“那不行，不行，人家会笑话的……”父亲连忙说。
“当儿子的哪能不孝顺当娘的。你向着你娘。我也向着我娘嘛。”
我妈听了这话，噗嗤笑出来了。
“还有，将来你娘在咱家，躺在床上不能动了，别指望我给她送吃送喝，端屎端尿的——孙子也没赡养奶奶的义务。”
“到时，你就算替我做的，替我减轻负担嘛。”
“不替。不惯你那毛病……”
我妈在旁边哈哈大笑，感觉在家里终于翻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