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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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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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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天之骄子》连载

第四十章

11

 

农民有种小富即安心理,我在学习上似乎也是这样。放弃了头疼英语,虚名也在班里传开,适应了初中生活后,最最重要的是,初中肄业的父亲再也没法给我辅导功课,每天晚自习回家后,已十点多,我也不用假装用功,硬着头皮“加班”了,于是小日子有了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快乐。

“今天好像是旋庄集?”早晨上学路上我对小伙们说。

“好像是啊。那中午咱还去赶集?”曹省问。

“必须啊。”我们仨异口同声道。

“可今天我忘多带点钱了。”曹省哭丧着脸说。

“没啥子哟,我借给你嘛。”刘河洋说。

中午放学后,我们四人骑车如风般直奔集市。我们赶集也不买别的,只是为了集市上的小吃去的。火烧,鸡蛋汤,还有烧饼,是我们县城集市三大特色小吃。小时候,我爱跟妈妈赶集,贪图的就是能买两个火烧吃。

我们这里火烧,用果木炭火烤,是真正意义上火烧。搪瓷大盆里,放满调配好的肉馅,里面有葱花,有姜,有花椒、八角粉,有酱油……打火烧的,挖一勺子肉馅,放到擀好的面皮上,再用手抹点油——用香油与花生油混合成的油,折成长方形,接下来就是放在铁鏊子上烙,差不多时,放进鏊子下面炭火架子上。不多会儿,浓烈香气溢出,拉开炭火架子,看到火烧呈焦黄色,便是火候到了。火烧拿出来时,还滴滴答答流着油。

“新出炉的火烧!谁要四个来?你们要八个要等下一锅啦!”

我们四个只能闻着炭火炉子散发出面食焦香味和肉香味,暗暗着急。小时候火烧还是两毛钱一个,现在已经涨到五毛钱了。这时我们要的鸡蛋汤已经端上桌了,却只能忍着它的诱惑。集市中央这家老字号火烧铺,卖的鸡蛋汤也是一绝。一碗鸡蛋汤端上来,撒上香菜,虾皮,香油,香气勾人,闻到的人早已口水直流。鸡蛋汤蛋花不多,却很均匀散在碗里,里面还有些许银耳、黄瓜丝、萝卜丝,汤浓稠爽滑,可以另外加醋和胡椒粉,用调羹舀起送入口中,只觉郁香、柔滑、胡咸。那香气混合了鸡蛋香、香菜香、虾皮香、香油香以及糊辣香,用文字真难以表达。火烧要趁热吃,鸡蛋汤却要在吃火烧时喝才带劲儿。鸡蛋汤也是五毛钱一碗。要三两个火烧一碗鸡蛋汤,最多两块钱,我们就吃得倍儿爽。

这家火烧铺生意很火爆,许多懒汉、单身汉、馋嘴小媳妇,再比如我们这些半大孩子,每逢集市都跑来吃火烧喝鸡蛋汤。若想要省钱,还有个不错搭配:吃烧饼喝鸡蛋汤。我们这里烧饼也跟别处的不同,是真烧。面皮擀得如一角钱那般薄,撒上芝麻,用专门扫帚将这圆圆薄饼托起,打开木炭炉门,啪地一声,贴在炉子顶部。须臾,冒出焦香味儿,打开门,再用那扫帚,将烤好的翘边烧饼打下来。刚出炉烧饼,又薄又香又脆,配上鸡蛋汤也是满嘴留香。那时烧饼还是三毛钱一个。

……

我们天天惦记着旋庄集市日子。其实最快乐的,还是在下午放学时候。下午有一个半小时吃饭空档,只够旋庄本村或离旋庄很近村子的学生回家吃饭。我们一般是从家里带点吃食,或去小卖部随便买点方便面、面包。舅舅家虽然离学校不远,可我和家人向来都奉行“自食其力”,不肯去添麻烦,于是也跟其他同学一样,买上两包干脆面,就对付过去了。那时候,干脆面正兴起。我们都很喜欢吃,买了面也都不回教室,而是去车棚,坐在车座上边吃边聊。

“在这里吃有什么意思,咱出去玩吧?”有人提议。

“可去哪里玩儿呢?”

“随便逛逛,也比在这里‘干吃’强嘛!”

于是,我们几个人攥上方便面口搭腿儿骑车就往外跑。旋庄曾是个乡,一条省道和县道穿过,是三四千人大村子。我们骑车满村子乱逛,去旋庄集上,不是赶集日子,却有河流,又种满了柳树、杨树,飞快的车子在里面穿梭,很畅意;也往集市南边那陌生地方走去;我们更常常顺着河道一路往东走,上游有蓄水的大坝,也有口“激井”——露天的大圆圈水井,还有一汪清泉,泉水不大,汩汩流淌,水质甘甜,渴了就趴在泉边牛饮一番。我们也朝村子北面跑,北面有两座山,两山之间路口,叫“黄连树(路)口”。省道就从那里穿过。听说那地方很“紧”(邪门)。省道旁边,也就是我们学校正后那座山西山脚下,有一宗庙,后来建的,既不威武也不豪华,大理石的,两米多高,用水泥糊起来,看着就跟闹着玩似的。庙里那尊神仙,褪了色,花了妆,看不出本来模样,香火倒常有。我们来这里不是看庙,而是看树。

那里叫黄连树口,矗立的却不是黄连树。

那是颗大柏树,有三个成人合抱粗,也不知多少年头了。树身一道道纹路旋转而上,很沧桑,就像老人脸色皱纹,有的地方还开裂了,有的地方常常抚摸光滑可鉴,最匪夷所思的是,有的地方竟然楔入了许多钉子,只露出小拇指粗的头,泛着红褐色的锈迹。据传说,当年小日本占领我们县城后,就想把这棵树伐走。周围村民为了不让日本人得逞,偷偷楔入了那些钉子,因为那样就没法下锯了。不过,根县志介绍,当年驻扎我们县日本人,才两三个。所以这种传说,是不是真就不得而知了。可这颗柏树,成了文物,受保护倒是真的。原本规划的省道,正冲着这棵树,为此,不得不稍稍改道,从它旁边经过了。大柏树,苍茫遒劲,矗立在山腰路口,横生枝桠上又挂满了红布条,风吹来,满树摇曳,若是傍晚,很是可怖了。那些布条,都是许愿条和还愿条,据说,只要许下的愿望成真了,就要在许愿条旁边,挂上还愿条。

可是,终究有个疑惑:黄连树(路)口,为什么没有黄连树?

据我们村老人说——他们也是听他们的老人说,这个路口当年栽下的就是黄连树,而且那颗黄连树已经不亚于现在柏树的粗度了,也不知哪个年头上,忽然就死掉了,才在它旁边栽上了这颗柏树。

在树身光滑地方,总是有圆珠笔或中性笔留下或娟秀或歪斜字样,内容无非到此一游,百年好合之类的。我们也在上面留下过笔记,很俗套,各自名字,最后四个字是:

“到此一游。”落款某年某月某日。

我们坐在树下水泥板上休憩,吃带来的方便面,说一阵话,然后风风火火跑回学校。有时候,我们只顾着玩,回到学校才发现,方便面还没吃完。有天,我和曹尚伟、刘河洋、汪滨刘蒙——后面这两位同学,看我们玩得疯,自动加入了。但曹省退出了。他已经不跟我们一块了,除了上下学,平时都跟跟后排那些男生厮混。我们五个人,在集市卖东西的水泥台上吃完了方便面,可刘蒙却不舍得,留了半袋子。这时我看到集市南边有户人家,地形很奇特——周围没有左邻右舍,光秃秃院子,再往南便是河流。那户人家就像住在半岛口上。半岛,是我们地理上刚学的名词。从小到大赶旋庄集,人都熙熙攘攘,这位置,又是卖锅碗瓢盆地方,摆放满满的,也从来没有留意过。我的注意,迅速引起了他们的好奇。

于是,我们这支“特别行动队”,操起自行车,如风般,便冲到那个半岛地方了。我们啧啧称奇说,这里易守难攻,若在路口来挺机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云云。说什么来什么,没有来机枪,却从那家院子里杀出来一条大黄狗。黄狗龇牙咧嘴,很不“面善”。我们都不敢动弹了,使劲朝那户人家喊话:

“喂,有没有人?你们家狗出来啦!”

我们叫了半天也不见那人家有任何动静。可是那条狗咆哮起来,似乎在说:小样儿,你们敢打我小报告?!我见状使劲攥了下车把道:

“同志们,考验车技的时候到了!冲啊——”

话音刚落,我便率先冲出了包围圈。曹尚伟和汪滨见势不妙,也都操起自行车,一前一后冲出来。那条大黄狗,龇着獠牙,原本想要咬曹尚伟脚踝。可曹尚伟猛地转把,就把它甩掉了。那条狗再想转身咬汪滨也来不及了。于是半岛上只剩下刘河洋和刘蒙了。那条大黄狗,气急败坏,盯着刘河洋刘蒙咆哮,作出攻击状。

刘河洋操着淄博口音,妈呀妈呀的慌忙乱叫。刘蒙脸色惨淡,不敢吱声,有些懵了。这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啊。

我们在外面大声叫喊,一边分散那黄狗注意力,一边鼓励他俩赶紧骑过来。最终还是刘河洋先鼓起勇气,叫了声,“老撒给你拼啦”,掌把,蹬车,提速……可那黄狗似乎有了经验,就在他转把时,嘴巴忽然也转向了,眼看就要咬到刘河洋大腿了。

“沃日你骂,沃日你骂!”刘河洋边叫喊边急咧咧踹那狗。

刘河洋裤脚被黄狗咬了两下,很是狼狈。不管怎么说,总算跑出来了。现在就剩下刘蒙了。一个人,一条狗,四只眼睛,两两相对。刘蒙与那条大黄狗竟然出现了短暂平静——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那条大黄狗直愣愣地注视着刘蒙,似乎在寻找更有效攻击方式。而刘蒙在那里探一探身,不敢过来,再探探身,也还是不敢,犹犹豫豫。突然,大黄狗,汪地声,冲过去了。刘蒙赶鸭子上架,拼命蹬那辆破车子,企图用速度压制黄狗野性。大黄狗却瞅准了时机朝刘蒙裤腿咬过来。

 “啊——啊——”刘蒙慌乱中更使劲蹬车子了。

这时候真是诠释了什么叫关键时刻掉链子了——刘蒙车链子很不合时宜地掉了。车子到了慢悠悠起来。那条大黄狗在后面追着咬。刘蒙连连甩腿。眼看,大黄狗就要咬到刘蒙大腿了。忽然,大黄狗竟然调转了方向,跑了。我们大松了口气,才看到,原来刘蒙手中的半袋方便面掉了,大黄狗正是朝方便面跑去了。

刘蒙屁滚尿流跑过来,还不甘心:

“卧槽!我的面!我的面!”

“别你的面了,看看腿有没有事?!”我们说。

他看了看大腿,没事儿,眼睛还是不舍那半袋方便面,很有老太太抱金元宝跳井——舍命不舍财意思。当然,这很正常,因为从刘蒙穿着上看得出来,他们家很不富有了。我们只好安慰他:知足吧,要不是那半袋方便面,你被狗咬了,只打疫苗的钱,可就不是半袋方便面的事儿了。

刘蒙望着装了狗头的方便面喃喃:

“也是嚎……”

晚自习上课前的十分钟,我们初一两个班都会唱歌。只有我们初一唱。不知是旋庄中学惯例,还是我们这届新开的例子。我们没有校歌,唱得都是当时流行歌曲。

“这些年,一个人,唱——”学习委员柏玲起头道。

“……风也过,雨也过,有过泪,有过错……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一句话,一辈子,一生情,一杯酒……”

其实,很多男孩子哪里会唱歌,只不过跟着拍子乱唱而已。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我。我们真的是乱唱,有时连歌词意思也不懂,却都梗着脖子一个比一个吼得声大。

“也许放弃才能靠近你,你才会把我记起,时间累积,这剩下的(盛夏的)果实,回忆里寂寞的香气,我要试着离开你,不要再想你……”

我们大声唱着歌,隔壁二班不免提高音调了。于是两个班飙起歌来。夜幕降临,两个班级歌声此起彼伏。

“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串一株幸运草,串一个同心圆,让所有期待未来的呼唤,趁青春做个伴,别让年轻越长大越孤单……”二班唱起了小虎队的《爱》。

我们不甘示弱,唱起了节奏更明快的《super star》:

“笑,就歌颂,一皱眉头就心痛……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我只爱你,you are my super star……”

有时一两首歌唱完,我们明知要上第一节自习课了,不少同学却撺掇柏玲,再起一首。于是上课铃声就淹没在我们歌声里:“因为梦见你离开,我从哭泣中醒来,看夜风吹过窗台,你能否感受我的爱,等到老去那一天,看那些誓言谎言,随往事慢慢飘散,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可知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来了又还,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边……”

那段时间,出的流行歌曲可真不少。比如《2002年第一场雪》、《两只蝴蝶》《冲动的惩罚》《宁夏》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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