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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过年还有一个月时间，我突然听到一个震惊消息：柏玲辍学了。这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儿了。我努力回忆，好像上个星期还见到她哇？她和她们班小圆脸女孩，手挽手，从我们卫生区域走过。那时我正领着组员在那里打扫卫生。说起来，我是我们组组长，是班主任以入学成绩为分组，正好赶上是我们组第一个，便成了组长。我只有二年级时出任过组长，后来还被同学打报告说不负责任而下台了。现在我又任组长，还是发现很没领导才能，不知怎么干，也不知怎么安排同学，更不好意思安排同学。
可那天我见柏玲走过来，心里虚荣心却让我对其中一个同学道：
“你去！那边扫扫树叶子……”
我内心有些局促，盘算着如何打招呼，毕竟她曾经是自己暗恋三年的女孩。之前我们偶尔也匆匆见面，远远的。我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穿着，嗯还可以黑色运动裤子，天蓝色保暖长袖，好像也不太丢人？柏玲从我身边走过，中间隔着她那同学。我笑了笑，伸手在她肩膀上拍了下。柏玲却没有停下来，甚至也没有打招呼，转头看了我一眼，便走开了。仿佛我们就不认识。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有些沮丧地想，原本准备好的开场白竟没用上。说实话，尽管我对班里李晓秋更感兴趣，可对柏玲还是保持着蠢蠢欲动喜欢。算了，反正以后我们还有机会见面，以后我们俩再单独聊吧，那时我想。可现在柏玲竟然突然辍学了。
我想起，在开学一个多月时，我们初中同学一同去学校附近居住的教生物的王老师家，那时她就说过高中课程如何如何难，尤其数学和生物，英语也难了等等。我还想起，那次表彰大会结束时，拿着凳子退场时，猛然抬头，却看到远处人群中的柏玲。她眼光无神，脸上写满了失落。是的，表彰大会也没有念到她名字。这很不寻常。她在小学和初中可一直都是班里名列前茅学生，漂亮活泼，能歌善舞，会板书，会画画，也敢演小品，甚至还学过乒乓球，是老师眼中骄傲，是同学眼中焦点。上了高中，她学习成绩突然不好了，听说那次期中考试没考进前三名，甚至连前十名也没考进，好像只排在中下游位置，当时我还不敢相信，现在我才知道竟是真的；那些才艺也根本展示不出来了；就连曾经“班花”外貌，在城里和乡镇女孩们面前，也“泯然众人矣”。这样落差实在太大了，我能明白这种巨大打击感。可我还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辍学了。
另外，在那次表彰大会上，我还是听到了柏洁和马延凯名字，心里终于暂时放下对他们俩担心，到底是两个班曾经第一，实力还是那样强悍。我对他们俩担心，是因为不止一次晚自习课间，在教学楼门口，或者教学楼钱松树之间暗影里，看到他们俩站在那里，望着对方出神。教学楼那么多同学还有老师进进出出。他们俩这份高调，可比初中更猖狂了。我心里对他们俩既羡慕又惋惜。他们俩都是尖子生，在高中这么重要阶段不把学习放在首位，却在这里看脸玩？马延凯你到底亲不亲行不行，不行让我来……
深秋放假的一天，我因为打扫校园卫生，赶不上十一点半回家客车，背着书包从宿舍出来，正犯愁怎么办时，突然遇到了刚回来的张超。他知道这事儿后，便说骑车带我回去。然后我跟着他去了他宿舍。这还是我第一次去他宿舍。当时我边走边想，放假大家都迫不及待颠儿了，张超怎么现在还没走？
整栋楼宿舍都是一样的。可当我推开张超宿舍门时，还是感觉出异样了。他宿舍后面有颗梧桐树，显得有些昏暗，可墙壁上却贴满了素描画像，令我眼前一亮，尤其上铺张超那里，贴得更多，两边墙壁上都贴满了，其中很多画像画得是张超，还有其他几个人，更有两张女孩画像。
我很吃惊，他宿舍怎这么多素描像？难道他们班里有学绘画的？我早就听说，到高二时，班里会有同学选择做特长生，比如练体育，学绘画。我想这宿舍这多素描，应该是他学绘画舍友画的，张超墙上的自己画像，要不是他舍友拿他当模特画的，要不就是张超央求舍友话的，若是后者，张超什么时候又欣赏起素描了？他一直都是我看不懂存在，算了，我强行按捺下心里好奇，等他收拾东西。
张超并没太收拾，只拿了块光滑可鉴小木板，就带我出了宿舍。一路上，我帮他抱着木板，他载着我朝村里走。我很好奇，这块小木板干嘛用的呢，上面还有夹子？遇到上坡时，我就下来。他推着车子，问我现在学习怎样，又问我各科成绩怎样，有没有难点，偏不偏科之类的。我就顺便把上次考了班里第四名的事儿说了。
张超从兜里掏出一根烟来：
“你不抽吧？”
我自然摇头，暗暗惊讶，张超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记得以前他并不抽烟啊，怎么上高中就学会吸烟了，是学习压力太大？恍惚之间我感觉他有点陌生了。
“嗯你这成绩很不错，好好学，再加把劲儿，三年后考上大学，那样以后就出息了，”张超点上烟呢，毫不隐藏地说，“只是你英语还是偏科，这可不行啊。”
他猛吸了口烟，还是很“大哥”地继续道：
“这英语说补也不是太难，就拿我以前经验说吧，多听多说多读多写，现在我们听力占分少，说的机会基本没有，就剩下多读多写了，平时晨读时候，你就大声朗读，甭管记不记住，每单元单词，必须要记下来，这可是基本功，就像咱学汉字一样，平时没事儿就多做阅读理解，先快读后细读，不会单词就查，日积月累，慢慢成绩就上去了。
“反正想要考大学，英语就不能偏科，其他科目我就不说了。”
我嗯嗯好好答应着，说实话心里有些不耐烦，因为这些话老师都说过。这时我忽然想起，张超只说我学习情况，对于他自己可一句也没提。
“你现在学习怎么样了？”我终于忍不住好奇道。
“我啊？”张超将手里烟蒂弹了老远，烟头余烟袅袅，划过一个弧线落入草丛，呼出一口烟气，道，“我的成绩是不行了，以前我以为只好好好学，将来一定能考上大学呢，上了高中才知道，有些事儿不是努力了就会有结果的。”
“现在我学画画了。”张超一脸肃杀道，“喏，你拿的就是我的画板，宿舍那些素描也都是我画的。”
“啊？喔……”
这刻我震惊程度可以用小行星撞地球来形容，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张超竟然做了特长生？！先不说从小到大我也没见他在艺术上有什么兴趣和天赋，却说想当初他学习是那样努力，对于考大学是那样志在必得，没想到，真的没想到，上了高中竟然败下阵来了！一直以来我都是将他当做自己榜样，当成效仿楷模，甚至是暗夜指引方向启明星和灯塔，想着以后只要紧紧追随他脚步就好了。我也一直期待着他后续精彩和传奇，曾经似乎已经看到他辉煌未来，看到他锦绣前程，也已暗暗为他备下贺词。没想到，我心里这颗明星，还没冉冉升起，突然坠落了；我心里这座灯塔，还没让我看到彼岸轮廓，突然倒塌了。这对我打击可想而知。
我想起他宿舍那些自画像，虽然不太懂这艺术，可看起来画得也蛮像的，安慰自己说，张超学画就学画吧，凭他做事儿那份拼搏，那份狠劲儿，那份坚毅，我相信无论做什么他都能趟出一条光明大道，未来还是会混得辉煌灿烂的。
“你学画学得怎么样啊？”我屏住呼吸问。
“这条路也真不好走哇，先不说学得怎样，单说这花费，你是不知道，我们学画画，买铅笔都是论把买，一把铅笔用不了多久，其实，铅笔大部分不是被用掉的，而是被削掉的，可没法子，必须要将铅笔削得又尖又长，才能素描；就说宣纸吧，也老贵了，一张宣纸就要……”张超吸溜下鼻子叹息道，“这才刚开始，以后还不知要花多少钱呢，可已经选了这条路，就先学着吧，能学到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唉……
“对了，我家里还不知我学画的事儿，我也只跟你一个人说了，回去后，千万不要跟他们说，等以后我学出点成绩，再给他们说吧。”
“那你平时买铅笔宣纸的钱哪来的？”
“饭钱里省下的。”
“喔知道了。我不会说的。”最后我说。
震惊又一次的震惊！我没想到学画是这个样子，更没想到，张超现在跟一年多前的自己简直判若两人，一年多前他自信满满，仿佛将整个世界拥抱在怀里，一年多后他对未来彷徨不知，话里话外充满颓唐。
小时候，他将喜欢女生名字刻在手腕上，引得我们争相模仿；后来他又不知那根弦搭错了，崇尚起功夫，像模像样带着我们练习了一个暑假“武功”；初三伊始，他又不知受到哪位高人“点化”，忽然立志考大学，宵衣旰食地从倒数逆袭成名列前茅好学生；到了高中成绩下滑，他却“剑走偏锋”般选择了做特长生……
张超的确是我一直看不懂存在。
后来柏洁和马延凯再次出名了。全校出名。我们政治老师，那个小青年，上课时很“政治”的对我们说，现在学校出现了一股不正之风，有不少同学谈恋爱，比如那个叫马延凯和柏洁同学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做出些不当之举……上个周六校长请他们去“喝茶”了，说若他们俩还继续，就要开除他们，同时再次强调学校严禁谈恋爱……
“其实学校不查，同学们不说，老师也知道每个班都有在谈的。”政治老师给了我们一个“我懂”眼神，随后又说起我们好好学习，将来到了大学随便谈的话，忽然话锋一转道，“咱班是谁跟谁在谈啊？”
班里忽然安静了，继而又嘻嘻偷笑。有不少同学转头去看孔倩和冯正远。我们班也只有他们俩在正式谈恋爱。我却朝范世良和颜颖看去。范世良周围不少同学，也在起哄。听说范世良已偷偷给颜颖写了很多情书，可颜颖似乎无动于衷，看也不看撕碎了扔进垃圾桶。范世良长得帅气又白净，还会跳街舞，学习也很好，倒是跟颜颖很般配啊。难道颜颖眼光比这还要高，或者心有所属，还是心思都在学习上？大概是后者吧。颜颖静静坐在前面，学得很认真。听说她在初中时也不怎么学习，还听说她以前好像还谈过男朋友，不知为何也突然要好好学习了，她到底又是个怎样女孩，我忽然对她很好奇了。
过了没多久，我就听说柏洁和马延凯被开除消息。他们不止没有停止谈恋爱，而且还做出了更出格事情——他们同居了。他们就在离着学校不远地方租的房子。后来我听说，他们俩同居的事儿，马延凯母亲早就知道，当时她还来看过他们俩住地方，看了一圈，最后好似兴冲冲地说：
哟，还不错啊，小日子就这样过上了。
再后来我又听说，马延凯父亲左右托人，想要把马延凯送进一中继续读书。可人家一中根本不收十三中学生，何况还是被十三中因为谈恋爱开除了的学生。从此他们俩好像就没有再上学了。
我小学和初中同学王胜也辍学了。好多次他遇到我们时都说，他一听课就头疼，犯困，还说怀疑自己是不是脑袋出什么毛病了。是不是还流眼泪哈欠连连？我看他肯定地点头，便知道他高中课程大概也跟不上趟了。
正式考上高中的初中同学中，现在只剩下我和吴莹莹、魏青和丁召了，除却自己勉强还可以的成绩，他们仨好像都寂寂无名。花钱托关系来的还有马玉华和冯娜，而马玉华早已开启了混日子模式。
等到来年莺飞草长，张超也离开了学校。他终于还是没能在绘画道路上走下去。
看到他们，我一遍遍提醒自己说，高中就这样，不进则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