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用户
29
高考结束，我刚回到学校，就迫不及待找班主任杨泊要手机。
“你不是后来要回去了吗？”杨泊边朝办公室走边反问。
“没有啊，我跟您要，您就是不给啊。”我说。
“没要回去？那我就是放在抽屉里了，我那里挺乱，现在也不知还能不能找到，若还在就在抽屉里，若里面没有也就没了，哎，当时你怎么不缠着我要呢？”
“……”
我心里升起一股不好预感。当时班主任收手机时，说得那样信誓旦旦，说不会弄丢了放心云云，现在又说很乱不定能找到了？而且最后这句话，似乎将责任推到我身上了？我之所以有这样预感，是源于自己对班主任了解以及手机被收始末的判断。
有次上课前，杨泊问了我们这样一个问题：如果你和你同伴，在大森林里迷路了，而且还掉入了陷阱中，那陷阱高度只够出去一个人，即一个人站在另个人肩膀上出去，请问你选择自己先出去，还是让你同伴先出去？
班里许多同学立即说，先让同伴出去，也有些同学说，谁先都一样吧，先出去那个必然找工具来救另个，但很少有同学说，自己先出去。这时杨泊听到我们答复后，摇了摇头，嘴角泛起轻蔑笑意。
“你们这群孩子，上学都上傻了吧？千万别相信舍己救人那套，谁先出去？这问题若换作我，绝不会让他先出去，一定是我先出去！”
班里一片哗然。
“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先出去？原因很简单，你出去后，回来救你同伴，是肯定的；可你同伴出去后，一定会回来救你吗？那可不一定，毕竟人心不可测！也许你以前得罪过他而不知，你在他心里根本不算朋友，人心复杂，为什么不将希望握在自己手里，而是寄托在他人那里……”
杨泊从现实角度回答了那个问题，听起来也蛮有道理。可有些同学还是有些唏嘘。杨泊大谈起了这个社会的复杂，谈起了社会的黑暗。他说：
“以前时候，我也像你们这样单纯和天真，记得刚当老师那会儿，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在我们学校老师中，教学水平是有目共睹的，没几年就成了校里‘十佳教学能手’，后来更成为县里教学能手，最后在评比市里教学能手时，我们学校只有一个名额，以为这个名额自己十拿九稳，因为无论从学生成绩还是教学水平、同事评价上，没人比我更好，可结果公布后，却是另位比我差很多老师，为什么？因为人家是校长亲戚！咱们同学可能感觉不到这市里教学能手称号有多重要，简单说吧，跟你工资和晋级、退休直接挂钩，那天我有多难过？一个人开车去了大坝上，看着夕阳一点点落下，思考了整整一下午人生……后来同事都来找我，还以为我会想不开，从那时候起我就想明白了，看透了……”
杨泊说最后这句话时，摇着头，咂着嘴，一副“老江湖”模样。他用粉笔敲着黑板道：“所以，同学们，醒醒吧！自私是人本性，什么舍己为人，什么无私奉献，那都是骗人的，也就是骗骗你们这些孩子！”
我们学了十多年人性光辉的教育，初次从老师嘴里听到这样理论，不能不震惊。我震惊之余，加上对班主任生活观察，辅之一些传闻，对他也有很深认识。比如开学那天，依杨泊那话意思，我像是受了他特别照顾，才去第二间宿舍，其实呢，宿舍按成绩分的，我的分数完全可以在 “一等宿舍”，而隔壁老油条刘超该在我们宿舍，却因为他妈送了礼，我们俩互掉了；还据说，杨泊之所以常常提问班里数学成绩一般般徐龙，不是对他有多么喜爱，也是因为接受了人家送的礼……
学校强调严禁手机那天下午，最后一节课，杨泊跟我们传达了学校意思，而且还逼叨叨没完没了讲，被他抓住带手机如何如何。放学后我们在宿舍吃完了晚饭，大家都掏出手机，边消遣边讨论，这次回家要不要把手机撂在家避避风头？
“没事儿，学校也是想吓唬吓唬我们，想让我们收收心好好学习，若真想逮拿手机的，怎么不去门口小卖部？那里充电池的乌央乌央，插座都不够用，一逮还不逮个准儿？”我拿出手机，边换上刚充满的电池边开机道，“也就是咱狗日的班主任拿鸡毛当令箭，咋咋呼呼，说的跟真事儿似的……”
说话时，我忽然莫名感到后背发凉，下意识朝窗外一瞥。这一瞥让我惊魂万分！阴郁宿舍窗台外面，好像伏了颗头。用古龙体描述，就是，头，人头，男人的头，班主任的人头？不知道！反正在我看向窗外那刻，那颗人头一晃没影了！
太阳已经落山。窗外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只有呜咽风声……
嘭嘭嘭……只听楼道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急促，由远及近，嘭嘭嘭……
“嘣！”宿舍门忽然开了。
“王博！拿出来。”话音未落班主任就欺到我面前。
这是手什么功夫，好俊呐，老师？
“什、什么啊，老师？”我顺势将手机藏在身上。
班主任脸色很难堪。我想刚才骂他的话，难道让他听去了？完了，完了，自己这张欠欠儿嘴呀！怎么一点遮拦都没有！我预备着班主任火山爆发……
“还装蒜，是不？刚才我都看见你玩手机了，拿出来，快点。”
“没，没，我没带手机，老师……”
班主任脸色很难看，却没有要发火样子。我暗自松了口气。
“快点的！痛快点，拿出来就完了，拿出来这事儿就算完了，我告诉你！”
拿出来这事儿就算完了？他是指我说他坏话事儿吗？看来他还是听到了？我做贼心虚立刻软了下来：
“老师我下次不带了行不行？真的，下次我绝对不带了，老师！”
“不行！不到两月就要高考了，还玩手机，有没有点数？这是为你好，懂不懂，嗯？”
“哎，哎，唉……”我拖延着不肯拿出来，却万万没想到，杨泊竟来了招“反客为主”，伸手就朝我兜里摸去，于是乎，手机被他顺藤摸瓜般收走了。
“老师你就给我吧，下次不带了就是了，何况这两天有事儿，家里联系不到，还以为我出什么事儿了呢。”我苦口婆心说，“更何况，我们舍友都带了，难道刚才您没看到他们玩手机，为什么只收走我的？”
当然最后这句话我没说出口，那样只会把舍友出卖，只是心里有些疑问。
“能有什么事儿，真有事儿来找我，用我手机，免费。别跟着我了，手机在高考前绝不会给你了，就算你天天缠着我，也不会给你！”杨泊话说得很坚决，随即又道，“手机放在我这里你放心好了，给你关机，锁在抽屉，反正也不止你的，回头高考完一块来我办公室拿，到时立刻就给你们！回去吧你……”
我被他一套软硬兼施组合拳打下来，只好认输。
杨泊领我到了办公室，拿出钥匙，还问我：
“你那手机什么样的来？”
“黑色的，大屏幕。”我说。
“嗯我看看哈，若有就有，若没有也没法子了。”他拉开了抽屉。
我傻眼了。果然如自己预感那般。哪里还有我手机，抽屉里只有两个破旧手机，一个是老掉牙翻盖的，另个是直板的。
“没有你说的那个黑色手机啊，你确定后来没要回去？”杨泊见我肯定地点头又道，“我这乱糟糟的，也不知被谁拿走了，你这孩子真死心眼儿，当时怎么不缠着我要？这两部手机好像是去年收的，应该不要了，要不你拿个吧？”
我脑海中在迅速盘旋这件事儿，几乎肯定，手机绝对被他昧起来了，手机放在上了锁抽屉里会不翼而飞？上了锁抽屉会乱糟糟？何况刚见面他就给我来了个“下集预告”，是在给我打预防针呢。这时我才明白，手机从收走那刻，就意味着永远回不来了。这件事起因无非是他听到我在背后说他坏话。当时他没有恼怒，不是他脾气好，也不是没听到，而是早就想好让我吃哑巴亏的报复手段——不比直接骂我顿更解气，还能避免尴尬？
这就是有城府人的可怕。
怎么办？手机看来是很难回来了，跟他撕破脸？好像也不值当，毕竟考得到底怎样还不知道，以后报学校说不定还要他参考，甚至万一考不好来年还有回来可能，虽然已发誓即便专科也不复读了……这个破手机拿不拿？拿了，这事儿就彻底翻篇了，依照我最初念头，不拿，才不让他用破手机顶账！可若不拿，连个破手机也没有，算了，拿个破手机吧，若能用还能凑合用，也算是止损唯一法子。
我拿了那直板手机出了办公室，心绪难平。
气愤、悔恨、失望、可怕、心疼、无奈各种情绪交织。气愤的是杨泊的为人，当初我还觉得他很不错，现在才真正看清，“人生若只如初见”；悔恨的是自己大舌头，在说话上从来不注意这点，惨痛教训；失望的是国人现在依然耍弄阴谋诡计，人性另一面到底有多黑暗；可怕的是将来走到社会上又会是怎样局面；心疼的是那个能看电视大电量大屏幕手机，在同学们手机中，已算中上等，是父亲花了一个多星期工资买的，却这样没了！无奈的是，眼前的事儿看得明明白白，却无能为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