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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雅丽说，她老公出事后做手术急需用钱，那时舒雅才出生一年多，正是花钱时候，家里积蓄本来就不多，只好跟亲戚朋友借钱，借了个遍，各个信用卡也都套了现，总之能想的办法都想了，最后还是不够，没有办法了，她就借了高利贷。
原本她以为借的不多，很快就能还上。可后来又出了点其他事，高利贷窟窿没能及时堵上。再后来她就打两份工，可去掉生活费，也勉强只能够还高利贷利息的。这段时间可能是国家对民间借贷这块查得严了，那家高利贷公司告诉黄雅丽，不再利滚利，但必须把之前欠款都还上，期限是一个月之内，否则就让她好看。黄雅丽说，那天店里来的那三个混混，可能就是高利贷公司派来的。这点她也是后来想到的。今天晚上高利贷公司又打电话来催款，剩下最后五天了，不把钱还上就对她不再那么客气。
“当初你借了多少？”
“五千。”
“现在还有多少没还的？”
“十万。”
“十万？！”我又吃惊又生气。
黄雅丽说，高利贷利滚利，越还越多了。这我当然知道。
我问黄雅丽现在手里有多少钱，刚才定是在借钱了，借到了多少。黄雅丽摇头说，现在她手里只有点生活费，没借到多少。我在想黄雅丽是在跟谁借钱，为何那人是那么决绝。顾不上这些了，我先安慰黄雅丽说他们不敢怎样。黄雅丽点头，眼角却默默留下眼泪。她一边擦去眼泪，一边说：
“没事，没事的，总会过去的。”
没事什么啊，就剩下五天时间了。黄雅丽故作坚强，故作轻松。让我心里更是有别样滋味。于是说完，我就给爸打了个电话，让他们朝我账户打十万块钱。不要跟邱云说。回去再跟他们解释。
“不行，我怎么能用你的钱。”黄雅丽说。
“你现在有好办法吗？再说我们是……是老同学吧！老同学有难，我怎么能袖手旁观，算我借你的就是！”
“当时你怎么没跟我联系？”我心里还是有些气恼，“刚才你怎么也不跟我说？”
黄雅丽只是摇头，没有说话。僵持再三。
“那个……我现在就给你写借条。”黄雅丽终于不再坚持。
我拉住她胳膊说，不用，我们关系，不用写借条。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说谢太简单了，”黄雅丽说，“真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是你帮了我。”
“明天，明天我好好请你吃顿饭吧？”黄雅丽又说。
我说，不用了，真不用了，明天就带丁大姐回去，家里和超市的事都太多了。
“明天回去？你现在也还没吃饭吧，要不这样吧，今天晚上我请你。”黄雅丽语气坚决道，“无论如何，都要请你吃个饭，哪怕简单吃个饭，要不然我就不借你钱！”
好的吧。我说，就在店里吃吧。黄雅丽却说，现在店里也没什么菜了，说什么都要去外面吃。现在她的日子这么艰难，我不忍心再出去吃饭，毕竟随便吃点，几百块钱就没了，几百块钱对我来说是小钱，对她却不同。我们俩又来回坚持很久。
“这个点可能也没什么饭店开门了，去我家吧！我给你做好吃的！”
黄雅丽不由分说，拉起我就走。去她家？我心下愣了下，方便吗，她老公中风，应是瘫痪在床，半夜领个男的回家，让她老公怎么想呢，难道她老公不在家？一直忘问这个问题了。胡思乱想中，我已驱车带黄雅丽到了她家。
进了门，我发现，她们家是一室一厅房子，纳罕三口之家怎么租了这么个小房子。家具陈设也很简单，一圈沙发围着茶几。沙发上散乱放着几个毛茸茸玩具。靠墙的四方柜台上摆着一个相册，相册中是她和女儿合影。她女儿四方脸，扎着两个马尾辫，歪着头，甚是可爱了。看了一圈，我感觉有些异样。是怎样异样，却说不明了。黄雅丽让我先坐下，便去下厨。我从半开的卧室门看去，好像没看到她老公在屋。黄雅丽脱掉羽绒服露出紧身衣服，在厨房和会客厅之间忙碌。我看到她现在轻盈和明快身姿，她坚强又柔弱、积极又阴郁印象强烈交织，在过去与现在穿梭。我咽下吐沫，强行压下那不良念头，告诉自己：
“只是借钱给人家，你不能那么无耻！”
没多久，黄雅丽就做好了一桌菜。黄雅丽拿出了一瓶白酒和一瓶红酒，说家里没人喝，这两瓶酒也是别人送的，问我喝哪个，我说要回山庄，黄雅丽却说旁边就有旅馆，明天再回去。我看了看那瓶纯粮酿造的泛黄的杏花村，便说喝它吧。那瓶红酒黄雅丽也没有再拿回去，而是给自己倒上。黄雅丽举杯说，感谢我的帮助，感谢我能借给她那么多钱。三巡之酒都是感谢的话。黄雅丽脸上泛起酒红颜色。
“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黄雅丽说，“为什么，为什么要帮我？”
“当然。我们是同学啊。”
黄雅丽笑了，说：“我知道，但我想听你内心最真实答案。”
我们只是多年未联系的同学，我结婚她都没回任何消息，为什么现在我还肯帮她？黄雅丽问，十万块钱，可不是小数目。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想过。就在给家里打电话前我也犹豫过，毕竟自己跟黄雅丽已成过去式，我是别人老公，她是别人老婆，多年的“利己主义”经验告诉我，这是桩赔本也不赚吆喝的买卖。
“我也不知道，本来可能也不会借你。”我实话实说，“可看到你无助的样子，心里有块地方还是绕不过去，若说非要有个理由的话，这就是理由吧。”
黄雅丽还是笑，问：“没有了？”
我说，没有了。黄雅丽笑得有些灿烂，有些放松，又有些悲切。
“你还真是个……”
真是个什么？我问。黄雅丽又倒上一杯红酒，喝下去，摇着头不说话。黄雅丽喝得有些多了，我劝她不要再喝了。黄雅丽不但不听，又倒上。酒杯里泛着红色的光。执拗。黄雅丽还是那个执拗的黄雅丽。
“你借我钱，有件事，”黄雅丽咬了下嘴唇，叹息说，“我却骗了你，对不起。”
有件事骗了我？难道，难道，我在脑海中快速回忆，难道整件事是假的？怎么一切都那么巧，三个混混找她麻烦，让我碰上“英雄救美”，来道别却听到她跟别人借钱，才知道她借了高利贷……不，不像，黄雅丽那些表情是装不出来的，何况，十万块钱还没到账呢，这会坦白不早点了吗？
“出事的，不是舒雅他爸，而是我爸。”
黄雅丽终于道出最真实的实情。她说，她爸中风后，需要手术，当时她跟很多人都借了钱，她也跟老公，不，黄雅丽更正说，是前夫，好求歹求跟前夫只借出了五万块钱，可还是不够，最后逼得她没办法了就借了高利贷。其他的事都是真的。黄雅丽又喝下一杯酒，说在她生下舒雅半年多后，他俩就离婚了，女儿归她。老爸做完手术，她就带女儿来这里上班……
“怎么了，你们怎么离婚了？”
怪不得我感觉家里有些奇怪呢，现在恍然大悟，整个家里都没有她老公的存在。
这次黄雅丽终于说出了他们俩故事。黄雅丽说，幸福生活开始都是相似的。当初她们俩是家里人介绍的。当初相亲时，她并不想去，可见面后感觉他长得还蛮帅，有房又有车，反正自己年纪也不小了，就试着交往吧。那段时间，他对她的好，可以用四个字概括：无所不应。她们俩交往了几个月，她就确定了关系。后面事情她已说过了。
婚后刚开始她俩生活也一度很幸福。黄雅丽说，那时自己不上班了，整天在家玩，老公下班就带她逛街、散步、买东西，每过一段时间还开车带她去别处玩。这样生活持续了一年，后来事情就慢慢变了。她老公回家不愿陪她逛街、散步了，每次回来都喊累，回家时间越来越晚，还说她整天在家闲着，很无趣，说她不会打扮，黄雅丽就生气，就跟他闹，他说她小女人说她无理取闹说她不懂事……黄雅丽就跟他冷战，结果是，一个比一个冷。每次冷战基本都是黄雅丽妥协才结束。那时她就感觉出老公变了，只是自我安慰地以为，结了婚就这样，哪有每天都有恋爱感觉？傻，太傻，她说以为以后生个孩子，家庭就会稳固了。于是不久她女儿就来到这个世上了，可女儿出生半年，她就发现了个可悲事实——老公出轨了。老公出轨的女人是办公室同事，那是大学毕业没多久比她年轻比她漂亮比她妩媚比她有心眼女孩。那时她恨不能连吃了他的心都有，眼里容不下沙子，说什么都要离婚，可最令她心碎的是，她老公答应得毫不犹豫。她们俩就此离婚。她俩结婚时，房子是男方名字，所以离婚后黄雅丽除了得到了一个女儿，还有每月抚养费，什么都没得到。离婚没多久，她父亲就中风了……
“为什么男人结了婚就会变？”黄雅丽眼里闪现着晶莹的光，问。
我夺下了她的酒杯，说，她喝多了。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不是我们男人结了婚就变，而是结婚后我们男人终于可以不用再伪装。太多女孩要的爱情都是绝对爱情，要对方无条件地爱她，要对方无限对她好，要对方永远爱她，却忘了爱情是相互的，我爱你是想要你爱我。哪有无缘无故的感情，就连亲情不也是建立在血缘，最主要是建立朝夕给予彼此开心的基础上吗。那些朴实而真诚男人最初往往都得不到所谓爱情，因为他们太朴实无华，因为他们太真，因为他们太想要相互，后来他们学会了隐忍，学会了花言巧语，学会了投其所好，学会了伪装。爱情某种程度上沦为智慧的角逐……”
“是呵，我就是太以自我为中心，总以自我为中心，忘了相互，一味想要一个绝对的爱情，这世界上哪有绝对爱情。这就是生活真相。”黄雅丽听完若有所思，举起酒杯说，“生活真相，呵，为生活真相，干杯！”
那天晚上黄雅丽喝了太多的酒，也说了太多的话。
她说：“一直以来我都欠你一句道歉。”
她说：“我知道当初我伤了你的心，其实你一直也都想要一份真挚感情，当初我以为自己能爱上你，后来发现好像不能，却没有直截了当说出，为了自己小心思而继续下去，伤害了你……这就是我们分手后，我再也没有找过你的原因。”
她说：“之所以没告诉你事情真相，就是不想让你看到我现在这样子，不肯承认自己的惨败，不肯承认曾经最大的错过……”
那天晚上黄雅丽说了太多的话，也喝了太多的酒。
黄雅丽终于醉了，醉倒在我怀里。醉了的黄雅丽，脸色绯红，就像当年的那个她。醉了的黄雅丽嘴巴还是那样翘，好似当年的倔强。醉了的黄雅丽还在说，“真是个不错家伙”。醉了的黄雅丽哭了，无所顾忌的哭了，紧紧抱着我哭了，肩膀一耸一耸，似哭似呜咽。我抱住她，吻了她。我被抱住，被吻。午夜的霓虹灯在窗外闪烁……
天亮了。我走了。后来我再回那座城市再也没有找到黄雅丽。我跟她发消息，她也还是不回复。除却每隔一段时间，黄雅丽向我户头上打一笔钱。我手机上出现一个数字短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