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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说要跟我去爬山,可说着、说着,中考就来了。中考之前我们到底还是没能去爬山。我想只能到中考完了的那天再说了。
中考前一天,我在家准备好考试要带东西,无非是每科课本,最近模拟试卷,考试用具,这几天费用等等。我也没太紧张,若无其事在家看起电视了。我们家又有了电视机。还是黑白电视机。过完年,父亲去亲戚那个工地干了两个多月活儿后,就回家了,因为亲戚承包的工程干完了。父亲在家看到那个不出人影电视机,也感到很不适应了。母亲趁机在旁说,不行,狠狠心买台新的彩电吧?每每父亲都说,再等等吧,彩电太伤眼睛,马上普及液晶电视了,到时一步到位……我以为说着念着又不知什么时候才有电视可看。
可有天晚上,我放学回来,刚到家门口就听到家里传出电视剧里说话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推开屋门,我发现邻居家三爷爷,还有另外一个光棍汉,正坐在屋子里津津有味看电视呢。我抬头看去,原先放黑白电视机地方,赫然也放了一台十四吋黑白电视。
“咦,这电视机哪来的?”我惊讶道。
邻居家三爷爷说话了:
“这是你爸从收破烂那里,用破烂换的。”
然后,父亲说起了这电视机来龙去脉。原来,本想卖破烂的父亲,忽然发现收破烂手扶拖拉机上,放了台黑白电视机,于是就问收破烂的,这电视机还能不能看,那人也不知道,父亲搬到家里试了试,发现声色俱佳。父亲跟那收破烂讨价还价,最后用家里一堆破烂,外加二十块钱,才把这台电视机留下来。父亲说这些时,打着说书人架势,仿佛是件丰功伟绩的事儿。我听到后心里又高兴又难过。
到底有电视可看了。下午我就要去学校,跟同学一块坐车去县城参加翌日中考,快到中午时候,我还没心没肺看电视剧。电视上正演着《小鱼儿与花无缺》,张卫健和谢霆锋主演,剧情跌宕起伏精彩绝伦。直到吃过午饭,要走时,我才心绪不宁,开始为中考担心了。
“马上中考了,给我交个实底儿,你在班里成绩到底怎样,考第几名?”父亲问。
看来母亲真的没有把上次开家长会的事儿跟父亲说。
“没事儿,反正事情都到这步了,考倒数也没事儿了,你说吧,我不凶你,更不打你,你说说,我给你判断下,能不能考上?”
父亲在我们家向来以“嘴臭”出名。于是我小声如实说出。
“八九名?班里不到三十个人?”父亲沉吟了半晌说,“你放心去考吧,应该能考上,毕竟现在学生少了,成绩再差也要招,要不学校怎么赚钱?何况你报的又不是一中……”
我听到父亲这样说,心里顿时宽慰起来,又想多看会电视了。电视上正演到小鱼儿吃了彩虹七色瘴,年轻女神医苏婴束手无策,只好求助于半醒半睡母亲,毒后柳如是,可她母亲也没办法,道出江湖上只有一个人或许有办法,又告之那人已不知所踪十多年了。小鱼儿失望之余又知道,那人竟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在恶魔岛上的鬼医尝百草,可七天之后就要毒发身亡了……我还想看会儿,想知道小鱼儿吃了神奇种子后,能不能撑到恶魔岛,鬼医尝百草又有没有法子救他呢?中间又有什么波折呢?最后我还是听出父亲劝告,早去会儿等着总比晚去好,万般不舍骑上车去了学校。
路上我却骑得很慢。
我看着热气腾腾道路,前后只我一人,思绪翩飞。终于要中考了。终于要毕业了。这条日日夜夜走过的路,这条春夏秋冬走过的路,这条历经风雨霜雪的路,以后再也不常走了。我无怀念起走过这段路的日夜,走过这段路的春夏秋冬,走过这段路时的风雨霜雪。三年,三年时光,是这样短暂,转眼之间,我竟然就要毕业了,马上要与这里一切作别了,马上就要和好友同学说再见了。我不愿。不舍。多想在这条路上永远走下去,哪怕回到最困顿备受丁召欺负的初一也好啊,可,不能了,两天之后中考结束便永远结束了。想当初,我,曹尚伟,刘河洋,曹省,我们四人一同从这条道路上走来,可到了最后,只剩下自己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道路吧。这就是成长。我还有别的路要走,有新的同学要认识,有新的学校和老师要适应。
我不住地怀念着,感伤着,脚下也不住地加快了速度。要来的终究还是要来。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回头,大踏步走下去。
这次我没有来去晚,在学校门口大柳树下,又等了些其他同学。汪滨来了。我们俩说着话。老师拿着名单点齐了名字,同学们陆续分别上了大客车和旁边小面包车。车子启动了,这里熟悉场景,开始一幕幕闪退……
到了县城,我们住进了一个叫“青年旅社”的小旅馆。我和汪滨却没有被分到同一个房间,不过,跟我同舍的还有好朋友贺佳强,另外两位是二班的满华和邵玉明。我很讨厌二班的那两位同学,一位是自我感觉良好的那种人,一位是像姜清之流,穿着时髦却不学习小混混。我讨厌他们俩,却也不好跟老师说换宿舍,毕竟那意思太明显了,反正只是暂住忍忍吧。汪滨和王建倒是在一个房间,在我们上面。
安顿下来后,我就像发现新大陆那样,打量起这个将要待三天三夜地方:房间并不大,大约二十个平方,却并排放了四张床,就像大通铺,后面是梧桐树,遮住了阳光,房间里显得很阴凉,窗台下是一张方桌,其上放了台大约十七吋彩电。过了会儿,老师又把我们集合起来,说要去十三中看考场。我们到十三中才发现,县城学校就是跟乡下中学不同:楼房林立,有南教学楼和西教学楼,东面是二层食堂,北面门口两侧也是楼,东侧是三层教务楼,大概就是老师办公楼,门口西侧是很高却短小综合楼,也不知道是干嘛的;我最喜欢的建筑还是,在四周高楼中间,那两排瓦房,只是显得有些狭小和局促,后来才知这就是十三中初中部。忽然我还是觉得旋庄中学好,旋庄中学操场是那样宽广,房子是那样宏伟,背靠雄山,是那么富有风景……
我们在综合楼墙壁上找到自己姓名、考场和座号,可南教学楼和西教学楼考场用警戒带封着,进不去,没法看得更仔细。回到旅馆后,带队的蒋校长、我们班主任、历史老师,都说,我们没事儿多在房间看看书,尽量不要外出,更不要走远。我们拿出书了,见了个面,哪里还按捺得住想出去逛逛的念头?毕竟来自农村的我们看什么都觉得新奇。于是我和贺佳强约上汪滨与王建,四人就出去了。
出了旅社就是个十字路口,对面便是汽车站了。路口上真是人头攒动,车如流水。人声和刺耳喇叭声此起彼伏,让我很是心悸。我有些不适应,总感觉还是农村好,没这么多人,也没这么多车,农村多么宁谧和安详啊。我心想,这就是城里了?好像也没什么嘛。
说实话,在这之前,我进城记忆屈指可数:第一次进县城,是我去医院做手术,路过县城,路边摆着各色塑料水葫芦,我想要,爸妈却没有给我买;第二次进城,是我做完手术归来,天色已晚,昏昏暗暗,我想要儿童车,父亲还是没有给我买;后来手术遗留了一块纱布,去县城取纱布,我也只记得那县城高大的医院;十一二岁,我手掌蜕皮,妈妈领着我来县城在不知道哪条萧索街上找到了那位老中医,妈妈见我满头大汗,给我买了瓶玻璃瓶汽水,那是我第一次喝玻璃瓶汽水,我们俩看病心焦,还差点被大卡车撞到;再后来,是给弟弟办准生证,妈妈又领着我来了;接着是弟弟出生,我跟着父亲到人声嘈杂批发市场买烧鸡待客……此后再也无县城记忆。
小时候,在我世界里,旋庄村就是大地方,因为那里有别村都没有的两条宽阔油漆路(沥青路),也有别村一年到头很难见到的各色汽车。等到县城,我才发现,旋庄跟县城比起来,也不过就是稍微不普通农村罢了。
那天我们在街道上闲逛,忽然,听到门口有音响在叫道:两元超市了,两元超市了,全场都两元,件件都两元,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我立即被这两元超市吸引了,拉着他们进去看。里面货物琳琅满目,我心里禁不住想,难道这里每样东西真只要两元?拿起精美弹弓,摸摸带水幕小游戏机,看看各种象棋,掂量着塑料包装手枪,似乎哪样都想买,最后我摸了摸衣兜,虽然家里给的钱并不少,可也舍不得乱花,只买了最喜欢的望远镜和放大镜。毕竟小时候我就对望远镜好奇,试图用两个眼镜片制作望远镜,可失败了;凸透镜虽物理上学过了,可对这东西还是好奇得紧,总想好好把玩把玩。
后来我们又去了“传说”中的联华超市。这是我第一次进超市。之前我就听同桌马玉华说,县城华联超市如何如何大,里面东西多么多么多等等。我们走进超市刚要进门,却被工作人员拦下来了,说我们要把东西先寄存在柜台上。我们傻头傻脑样子引来旁边人侧目。我们跟着超市阿姨,去了柜台,把东西都放在一格中,然后在那格中放了个小木牌,另一个同样小木牌给我们了。我立刻就明白了,这跟农村寄存自行车一个道理:回头,用小木牌来取东西。只是这里寄存会不会像寄存自行车一样,收费呢?是不是按时间收费呢?那我们逛完赶紧出来啊。等进了超市,我才明白,超市为什么叫超市,而不是叫代销点或者卖部了。这里货物,真的是琳琅满目,玻璃窗闪着光,应接不暇。
我们要不要买点东西呢,难道来超市一回竟什么也不买,又买什么呢。忽然我们想起,考试时不让带垫子,必须买个垫子才行,听说有种塑料垫子?于是,我们在学习用具那个区域里,找到了那种垫子,又买了小刀和放文具透明带等。我拿上这些东西,很疑惑,这里也不见有人收钱,去哪里交钱?
“走,那边有个收银台,咱去那里交钱。”王建说。
我没想到王建是这样“在行”,问了才知,王建以前来过超市。怪不得呢,我想,原来,人和人差距是这样大,即便同在农村,即便同在一个班级,也还是有差距的。平时看不出来,这会终于显现了。
交了钱,收银员却给我们每人一张纸条,还说出门前不要丢了。我很好奇,这纸条干什么用的?怎么超市规矩这样多?买个东西真费劲啊!我们走出了出口门,见有人把小票丢进旁边垃圾桶,也学着样子,丢进去。我们刚要走,门上却响起了一阵急促警铃声。随后一个穿着像警察衣服的拿着警棍的人匆匆跑过来。
我以前也听马玉华说过,超市无人看管,可你若想偷东西是不可能的,因为不付钱不消磁,出门就会报警。可我们四个明明交了钱啊,转头望去,原来是旁边门报警了。旁边门站着已经有些吓傻了的二班同学,也是我小学同学,陈银栈。他手里正拿着些东西,满脸惊恐。
“你是不是没有付钱?”衣服上写字安保的人道。
“我……我付钱了啊?”陈银栈手足无措。
“刚才他付款了吗?”那人转头问不远处收银员。
幸好,这会儿不忙,那个收银员刚刚收完陈银栈的钱,后面也没多少人,看了一眼,便认出他来了,道:付了,付了,刚才他垫子付款了。”
“有小票吗?”安保人员又问。
于是陈银栈亮出了小票。那人看过后似乎也没发现问题。
“你再走出来试试?”
陈银栈依言走出门来,可他到门口,忽然又响起惊悚报警声了。那个安保人员又紧张又疑惑,忽然,恍然道:“你左手上东西,是不是没付钱?”说完,又朝收银员看去。
“刚才他说只有一个垫子,我也没抬头,就扫码收钱了。”那女收银员说。
收银员言外之意显而易见。
“付了,这些是我早就付钱了的。”
然后陈银栈细数起左手中东西,解释说,透明袋和袋子里尺子、橡皮、小刀,在第一次出超市时就付钱了,又亮出右手说,这个塑料垫子是他出来后,猛然想起,忘了买了,才又进来也付款了啊。
“你第一次买东西小票呢?是不是丢垃圾桶了?”安保似乎放松下来。
“没有,还在我身上。”陈银栈说着就掏口袋,随即脸色就变了,“没有了!丢……丢了?”
“怎那么巧,刚出门就把小票丢了?我看看你袋子东西?”那人言语中充满狐疑之色。
“真的,真的!”陈银栈满脸通红辩解着。
那收银员似乎不怀好意看过来,忽然道:
“哦,我想起来了,这孩子那些东西,也是从我这里付款的。的确付钱了。”
那人,拿出了透明袋中尺子,放在门上,果然又响起了那个警报声。
“下次买东西,不要把小票丢了。”那人说着把尺子放回袋子里,又道,“还有,再进来时,记得将买完东西寄存在柜台,不要拿进来。喏,应该是这尺子上磁条,触发了报警,没事儿,你先在这待会儿,我去核实下,只要你真付款了,就没事儿。”
……
出了超市,我暗自庆幸,自己没有遭遇这样尴尬。到了晚上吃过饭后,我们都拿出课本,想着明天就要考语文和数学以及政治和地理,语文和政治不用说了,最后浏览下数学公式和定律,再看看地理上一些知识,临阵磨枪下也好,可隔壁电视声一下下钻入脑海。
看什么看,明天就考试了,反正就那样了,我们看电视了?”满华说。
“看电视,看电视!”贺佳强也放下课本道。
“你们这些人啊!”我心说,却将课本扔在床,“那就看电视。”
那台彩色电视机收到的台不多,翻来覆去就那几个。其中一电视台上正放着秀珍婴儿科普片儿。我们宿舍四人饶有兴趣看起来,随后又播出了一个很奇特莲花台:只要转动就有水汩汩流出。各种传说和猜想,最后是专家揭秘。自从家里有黑白电视机后,我再也没去邻居家蹭电视了,也很久没看过彩色电视了,感觉红橙黄绿的,花里胡哨,好晃眼。我们看到很晚,老师来敲门提醒早睡,才恋恋不舍关了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