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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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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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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天之骄子》连载

第一百四十一章

15

 

所谓研发部,只是在大铁皮车间墙根隔开了间只有十多平米小屋子,门上订着“研发部”三个字。现在研发部主要项目,是从液化气中提取甲烷,纯度要求不得低于三个九,原理很简单,就是化工中常用的精馏。设备更简单。一套小型精馏塔。当初荀经理带我们来参观时,指着那套装置很自豪地说:

“这就是咱研发部,完全自主研发的甲烷生产装置……”

我看着这长三米有余、宽一米有余、高五米有余外面露着迎风招展的保温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瞎搞。进了研发部我们才知道,就这样一套设备,是研发部成立以来近三年时间,研发出的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一套设备,而且已耗资七八十万。

这对于一个年收入只有九千多万公司来说,老板确实已经非常注重研发了。新公司这边有研发部。老公司那边有工程技术部。现在已研发成功并可以投入使用的,新公司这边有高纯二氧化碳生产装置,老公司有气瓶集装格、气瓶装卸车、气瓶自动烘干装置、电动叉车等。现在公司正在研发中的,新公司这边是甲烷装置,老公司那边是气体自动充装仪。公司也拥有许多发明专利,而看起来跟自制简易装置差不多的——的确也是自制的气瓶自动烘干设备,对外还卖了不少套。如此注重研发,这在中国公司中很罕见。可有些研发,在很多员工中,不免也有我当初那个想法:瞎搞。

就说那个电叉车吧,虽然不用油,却很难用,下雨天经常连电,三天两头更换零件,经常坏,据说在那个电叉车前前后后花费就有十多万,足够买辆叉车了。我们宿舍有个在工程技术部的伙计,正在研发气体自动充装仪,硬件设备据说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可软件需要DCS,老板却要求他自己编写DCS,这可把机械毕业的伙计难为得半宿、半宿的睡不着。我们老板研发思路已经到了“一切从头开始”程度,其实没必要。

当然研发很成功的,比如气瓶自动烘干装置,已经把人从烟熏火燎的原始的繁琐的烘瓶操作中解放出来,节省了大量人工成本,而且卖给同行所获利润已足够研发费用。而那次谈话中,老板也说道:

“研发嘛,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大上,其实戳破了,可能不过是层窗户纸,当初我花好几百万买了个高纯气混装技术,现在看来,也没多少科技含量……”

他又说:“中国现在正处于经济转型阶段,从高污染、高消耗、粗放型发展,向低污染、低消耗、集约型发展过渡时期,这也是自然资源、环保形势、人口红利消退下的必然选择,中国以后必然会走以科学创新为驱动力的发展模式,科技将成为以后企业能否生存的关键……中国气体行业起步晚,很多地方都是空白,很多人不理解,我为何放着外国现成技术和设备不买,非要费劲巴拉自己研发呢?其实,说起来,这些年中国犯了很愚蠢错误,比如用市场换技术,外国人永远不可能将手握工业命脉的高端技术输送给中国,市场换技术不过是异想天开,最后市场没了,技术也学不到,中国一步步沦为外国经济掠夺的战场。还是毛主席说得对,我们要自食其力、自力更生……”

这老板的确有两把刷子。

新公司的研发部,只有四人。两女两男。其中三十多岁、个头矮,颧骨高,嘴巴凸出,一脸疙瘩的女人,便是部长王敏敏。听说她是山东科技大学毕业的。我们初到研发部时,就感觉出她人很好,很谦和,正应了那句“我很丑但很温柔”。另个长相比部长要好看点的,也是三十多岁,较瘦较高的姐,叫张娟。部长跟我们介绍张姐时说:

“你们张姐在催化剂方面,很有研究,你们以后在这方面多向她学习。”

张姐放下手中镜子和喷雾剂:“哪有,哪有。我也就这方面,还能研究研究。”

说张姐比部长好看,也只是能看的范畴。张姐小圆脸,深眼窝,皮肤白点。研发部资深老人,对外号称“研发一哥”名叫尹浩。他不到四十岁,却满头灰发,猛地看起来还以为他是个老头。他是烟台人,因为媳妇是我们这里的,便在这边安家了。他是烟大毕业的,据说,他还当过高中物理老师,四方脸,戴眼镜,看起来儒雅,说话大嗓门,给人一种很豪爽感觉。初次接触时,我也以为他人不错,应该很好打交道呢。

最后进研发部的,便是研究生常斌。他本来算跟我们一批来的,却因为研究生学历,不到两个月便调进新公司研发部了。他在老厂不到的那两个月,据说也不怎么干活,别人很少说三道四,虽然他只是个普通学校研究生,“待遇”到底跟我们不同。

第一天进研发部,我们仨就被尹浩带着去给那套甲烷提纯装置包保温棉。

“你们说说什么是回流?”尹浩当场问我们仨。

小胖子王大海已在老板那留下良好印象。钟世勇似乎也能说会道。所以我见原本化工强项学校毕业的王大海和平时一套套的钟世勇,都默然无语时,便答出那个问题。

后来尹浩又问了几个其他问题,基本上也都是我回答的。我以为尹浩会对自己刮目相看,后来证明事实恰恰相反。后来也才明白,其实我开始就犯了个错误。

那天包完保温棉,我们回到屋后,尹浩便跟我们聊天。我和王胖子只有问有答,而钟世勇终于又露出特能侃本色,跟尹浩聊得很开。后来尹浩问我们仨分别住哪儿。

最后尹浩说:“小钟你离我近,以后上班你就坐我车来吧。”

钟世勇笑得牙花子又露出来了,然后又跟尹浩嘻嘻哈哈说了些其他话。紧接着部长便说要倒夜班调试甲烷提纯装置,要我们仨各跟研发部其他人做实验。部长话音刚落,尹浩便道:

“我要小钟。”随后他又说:“我和小钟一块来,方便。”

我和王大海可以看出来,后面那句不过是尹浩理由罢了。尹浩刚开始看似的闲聊,其实是有意的,聊完后,就决定要更合他脾性的钟世勇了,说跟他车来上班已是在做铺垫了。部长见他们两人说好了,自然同意,随后她把我安排给张姐,把胖大海安排给常斌。后来我才知道部长为何这样安排。

却说当我们倒班摸索最佳操作条件时,张姐第一个班什么也没提纯出来,最后还满口埋怨,说这有问题那有问题。当上第二个班时,我便全面接手,一边用液氮控制回流,一边还管着甲烷充装,最后甲烷提出量虽是三个班中最少的,却已经非常好了。而张姐上夜班只是在研发室气相色谱仪前盯样品质量,然后便是睡觉。做化验是张姐本行。张姐是中专生,之所以能进研发,是因为她与部长以前都干化验,当时研发部成立时,从实验室抽人,化验室老人儿都走光了,部长只好把她带进来了。部长把我搭配给张姐,大概也是考虑张姐“实力”,还有我有分馏操作经验的吧。

我知道,多干点没什么,能不能留在研发部,最后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这些“师傅”们意见。张姐对我任劳任怨赞赏有加,屡屡对部长说好话。当然,替“徒弟”说好话的不止张姐,还有尹浩。尹浩似乎很喜欢钟志勇。尹浩对钟志勇的推举,已经到了毫不掩饰地步。而他对我大概就很讨厌了。也是毫不掩饰。实验结束,总结会议上,当时钟世勇说错了个地方,我要指正时,尹浩却道:

“你有什么话,等别人说完你再说。”

可当我发言时,尹浩却跟钟世勇讨论起装置其他问题。而且他们声音很大。

后来张姐说起常斌刚来研发部时的一件小事,我才恍然明白尹浩讨厌自己原因。那时张姐说,常斌这人,很有小聪明,很爱表现自己,当初刚来研发部第一天,车间里放了许多生产出来的甲烷气瓶,摆得有些不整齐,没人要常斌整理,常斌却二话不说,三下五除二,将那些气瓶摆得整整齐齐。当时尹浩对张姐努了努嘴道:

“你看,哼,这孩子不是有强迫症,就是特爱表现自己的人……”

张姐说,常斌刚进研发部时,尹浩跟他关系也是很紧张。不过后来常斌有些小聪明,很讨部长欢喜,尹浩便跟他关系渐渐缓和了。于此我得到两个启示。第一,尹浩看起来豪爽和平易近人,其实只是表象,他是很有排外想法的。当初我就是因为回答太好,才引来他忌惮和厌恶。二来,张姐说最开始尹浩最常斌有看法,说常斌怎么怎么着,其实也包括张姐自己。

小小研发部其实很意思。最开始研发部只有三人,已达成某种微妙平衡。常斌的到来,犹如平静湖面上投下一颗石子,尹浩和张姐带着排斥心理对待常斌。经过一段时间激荡、融合,四人又重新达成平衡,而我们仨的到来,又让这研发部泛起了涟漪……再次印证了那个道理,有人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地方就有纷争。

现在我才明白,在国人堆里混,不要太高调,尤其在级别比你高的人面前。

就在研发部甲烷生产装置调试完毕,马上交付生产,而我们仨谁能留在研发部问题似乎就要见分晓了,事情出现了意外转折。老板对那套装置不满意,他觉得电加热完的氮气,去加热反应釜后,直接排放太浪费,便要研发部加鼓风机,将释放的热氮气打循环,余热回收。研发部便忙着购买鼓风机,可买来的鼓风机不是鼓风量不合适,就是就漏气,总之达不到合适又防爆的要求。鼓风机事情,鼓捣了很长时间,还没落定,老板又突发奇想地想,要研发部将热氮气加热方式改成直接用电磁加热。这样,装置就要“伤筋动骨”,拆开,更换再沸器加装电磁加热设备等。无论部长怎么说这套方案难度有多大,老板却认定自己主意,固执己见。研发部只好顺着老板意思,将已经弄好的装置“开膛破肚”。

钟世勇却有了更多表现机会。

在这之前,我们仨都各有优势,看不出谁可能留下来。比如胖大海是提前获得老板注意,我是比他们俩有更扎实的化工知识,而钟世勇则是在人情上很溜,能侃,平时聊天都一套套的,比如:“大海啊,全是水,小姐啊,全是腿啊……”,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又跟尹浩是烟友,很受尹浩赏识和力荐。随后情形却不同了。

要拆卸这套装置,大家对其中沉重的再沸器如何安全拆卸下来有些头疼。这时,钟世勇显现出另个优势——他对事情有着很强把握能力。他头头是道跟部长说,如何如何拆,做准备工作时,又跟常斌提议,怎样怎样拆除信号线,又如何归类。那段时间,钟世勇大放异彩。

而王大海表现得可谓冰火两重天。一个月大修中,他一连出了六次小事故。第一次拆除电缆时,他被电了;第二次挪动汽化器,他的手挤到了;第三次是用切割机切装置箱体时,身懒意懒刀片崴了飞出,幸好没伤到人;第四次是偷完手机被公司查岗人员逮住……

王大海也有表现非常好的地方,比如在部长就提纯完的液化气放空时如何避免燃烧爆炸集思广益时,他就提出使用阻火布或阻火器建议,还有关于做完实验经常丢工具事提出加强下6s管理工作,给工具做定位,使用防爆工具云云。王部长似乎很喜欢他,尤其那次他蔫蔫的又一脸认真说出加强6S管理工作时,王部长嘿嘿笑道:

“大海是个很有意思小胖子,看到他这样,我就想起了以前公司,嘿嚯嚯……”

王部长与王大海都在同家公司工作过。王大海去的时候,王部长已经离开了。至于那家公司有什么可乐事儿,我不知道,可王部长对他喜爱似乎已溢于言表。那时我纳闷的是,胖大海似乎总能提出关键性建议,总能在关键时刻表现自己。我更很纳闷的是,胖大海怎么知道那么多知识?什么阻火布、阻火器自己听都没听过,还有6S,来到这家公司,在老厂也才听过5S。直到后来,进入下家公司,我才知道,胖大海那些知识其实都是从原先公司拿来的。这就是平台不同,你的眼界和高度不同吧。

那段时间我的表现用四个字可以概括:勤勤恳恳。勤勤恳恳也就意味着中规中矩,一切都中规中矩,没有出错地方,也没有大放异彩地方。那时我总在想,为何如此,是一贯的谨慎束缚了手脚,还是从小到大“乖乖宝”性格注定自己是很好执行者,而不是创造者或领导者?而曾以为优势的相关工作经验现在似乎也可有可无。当时我感觉自己大概是最劣势的。

闲来无事,我和胖大海分析谁会最后留在研发部时,得出一致结论:是钟世勇。说到王大海时,不知是不是王大海谦虚,他说:

“出这么多事,我在老板那,名声可能早就臭了,何况常斌不怎么待见我,就算待见,他那种人,也不会为我说话,他还不如王姐呢,王姐还经常在部长面前说你好处。”

除却王部长会常见老板,作为研究生的常斌也常被叫去跟老板探讨研发问题。的确,根据我对常斌了解,他不忌惮胖大海真进入研发抢他风头,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当初我在老厂时,就见过常斌。那时我在二氧化碳车间实习,听他们说,氧气车间有个人也报的研发,是研究生,而且这两天就要去新公司研发部报到。第二天中午吃饭时,我旁边坐着一位四方脸年轻人,从他崭新工作服上,可知他也是实习生。我还没有与他搭话,就听到,他跟旁边桌上梁副经理讨论,什么时候去新公司问题。梁副经理让他再耐心等两天,毕竟公司还没有提升这么快惯例。这时我就知道他是研究生常斌了,仔细打量,发现常斌有个特点,总喜欢仰着头——仿佛眼镜下坠要仰起头从镜片里看世界那般。可他并不戴眼镜。

“你就是研究生呗?”我跟他搭讪。

过了有一秒钟,他才仰起头来道:“嗯是。”

“你去新公司,直接就进研发部了吗?”

他仿佛又迟疑了片刻:“应该是吧。”

后面我又问了他两个问题,他都是这种爱答不理样子。原本我还想向他打听下其他事,见他这副架势也便闭嘴了。一顿饭吃下了很安静。常斌提前吃完了,二话不说,仰着头走了。

常斌调走后,那见不得人休息的赵经理,便去车间跟员工开会。赵经理说,研究生在实习报告中提了三条建议,第一条,对充装完的气瓶要用肥皂水检漏;第二条,还未充装的气瓶,不能提前贴标签……然后赵经理要求,大家都要听从研究生建议。员工们怨声载道,因为这增加了大家工作繁杂程度,表面上那些建议对公司有好处,其实,除却第一条建议可能有点价值,其他的根本无可厚非。那些简化的工作法子,也都是常斌实习时,关系很好员工告诉他的。

在研发部,常斌平时跟王部长说话最多,中午吃饭时,也常常替怀孕的王部长排队。而他对其他人,尤其对我们仨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漠然。常斌是个很懂得专营和表现自己的人。爱表现自己的人,都有个共同点,为了表现自己不惜踩着别人。

胖大海为何不被常斌待见,我不知道,只知道他不被“师父”待见,心里就稍稍放心了。我倒不是小人心态,而是跟偷懒又耍小聪明胖大海赌着气,自己跟钟世勇无论谁留在研发部,或者我们仨谁也没留下都成,只要自己不比胖大海差,因为在老厂时,关于研发部只留一个名额讨论时,胖大海直言不讳地说:

“王,你?我从没把你放在眼里。”

然而,最后的结果,却是那样出人意料,那样耐人寻味。

后来某个星期五,王部长突然转告钟世勇说,公司已把他调入化验室了。这是钟世勇始料不及的,这是所有人始料不及的。钟世勇一百个不乐意,拉着脸,噘着嘴,从研发部去了化验室。钟世勇走了,最不高兴的当属尹浩。之所以记得钟世勇离开是星期五,是因为到了星期一休班回来,尹浩就找我和胖大海茬了。

因为等新设备到来,甲烷提纯改进方案暂停下来。研发部的人或无事可做或手头上有些查资料等等小活。尹浩每天坐在电脑前,干私活,写小说。我和王大海彻底无事可做,坐在办公桌面前或发呆或偷完手机。我们进入研发部这些日子,大部分时间都如此度过,做实验、拆设备,大概只有三分之一时间。上班就是为了等下班,是名副其实的“混”。我们仨也倒不感觉愧对公司,因为公司把我们玩惨了。

我进入公司时间最短,也五个多月了,工资还是吃平均,而且听老员工说,在这公司,只要挪挪窝,就要从头实习,那么实习期便又是三个月,也就说,就算顺利留在研发部,想要定岗,拿到研发四千五工资,也要半年,何况想起在老厂那些挥汗如雨日子。

那天早晨,我和王大海又像往常般坐在办公桌上时,尹浩却板着脸道:

“你们俩是不是没事儿干了?”

我和王大海对视了眼,似乎都预料到事情不简单,谁也没说话,静待下文。

“你们俩整天就这个样子?!来了就等下班?!你们俩难道也不想想,这套方案还有没有改进地方?!或者还有没有更好方案?整天来了就知道坐那玩儿!一点儿也不上心,一点儿责任心也没有?!你们……”尹浩劈头盖脸地向我们发火。

那时我还是延续着原来的我,只是心里生气:老板没发话,王部长坐在里面都没说什么,你算哪根葱,要你来教训我们?我们在玩,你又在干嘛?又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们呢!我们鲁西南的人总是有绵羊特点。我和胖大海都默不作声,当时都不明白,尹浩哪里来的无名之火?

在尹浩就要偃旗息鼓时,话锋一转,说了句:

“你们俩不能不承认,就是不如钟世勇做事用脑子……”

原来,症结在这。尹浩是在为钟世勇打抱不平了。全研发室的人都没吭声。他们大概都明白,尹浩是故意找茬。王部长也只字未说。尹浩对我们说的那些话,不知是不是也有说给部长听之意。其实,钟世勇离开时,王部长就说了是老板意思,事先她也不知道。这种事在强势老板面前,王部长恐怕的确没有决策权,甚至都没来得及发表自己意见。因为后来我们听说,钟世勇调去化验室是那边女负责人相中了他。当然,钟世勇调走,最主要还是老板觉得他在研发室不适合吧。

尹浩为何敢狗拿耗子?他仗着的不过是老员工身份。在这研发部里,常斌时新来的,张姐有很水,只有他有能力又有实力,时常开自己车出去买物料,又会开叉车移动设备等等,是名副其实“研发一哥”。平时,就连王部长对他都好言好语。尹浩却对王部长有些不放在眼里。有时王部长对尹浩拿大也很生气,可也无可奈何。王部长人不错,不错的人也总这样特点:随和,不强势,更不喜欢耍手段。所以王部长有些驾驭不了尹浩。这就是办公室政治吧。

很多人都人云亦云,提起毛主席,想到的就是他犯的错误、他的权谋、他的独裁、他的穷兵黩武,甚至是不会治国搞经济——比如不入世贸、不跟资本主义国家建交等等看似的“闭关锁国”。我想,连毛主席这样伟大的人也脱不了权谋和权斗窠臼?这时才有些明白原因。

现在在研发部实习的就剩下我和胖大海。那时我已在为自己找后路,并非认输,而是清楚看到,即便进了研发部,也没好果子吃,也没所谓前途。

甲烷装置暂停期间,老板又让研发部出“制备高纯度一氧化碳”方案。之前研发部已给出方案,而且也做出了设备,只是那方案现在被老板否决了,因为迫于环保压力——产生的废酸没法很好处理。老板让研发部拿出新方案,我们研究了生产一氧化碳所有法子,总找不到很理想的。后来老板亲自来研发部讨论制备一氧化碳方法和设备问题。

老板来到研发室,站在白板前,用黑板擦敲着黑板问:

“各位有没有找到生产一氧化碳较好法子?”

大家噤若寒蝉。这时老板擦去白板上原来方案。

“我找到了一个法子,就是,直接加热甲酸。”

用甲酸制备一氧化碳,资料上显示,要用浓硫酸作催化剂才能将甲酸裂解出一氧化碳。这样又用到了浓硫酸,还是有废酸没法处理问题。尹浩马上提出了这疑问。

“我问你们,甲酸这东西,是不是有不稳定性质?甲酸粉末常温下都不稳定,那么,高温下岂不是更不稳定?甲酸分解会产生什么?只有一氧化碳和水!你们只是看文献,不试过怎么知道,在高温下不用浓硫酸就不能有这样反应?你们就按我思路来,回头就做实验,来验证下……”

没做过实验,老板似乎就已肯定自己思路没问题,然后以不容置喙语气道:

“关键是用怎样的加热装置,既能完成反应又能节能?”

我们提出的加热方式,都被老板摇头拒绝。然后,老板给我们画出他想出的加热装置设计图。那套装置说简单点,是双层玻璃瓶式——内层分解出的高温一氧化碳和水,从出口去内层外面的盘管,转一圈,给最内层物料加热,达到余热回收目的,最后再去后续脱水工段,而外层玻璃罩用来保温,而且内外玻璃罩之间抽成真空。我们听到这方案,无不吃惊。真是脑洞大开。不得不说,老板思维走得够深够远。可这想法异想天开得近乎天方夜谭。先不说这样复杂玻璃结构装置能否生产出来,就算能定做出来,这套装置也有问题,比如没有外部动力输入根本不可能如老板想象的那样,利用反应物自身分解热和生成物余热使反应源源不断继续下去,第二粉末会挥发,挥发出来的粉末长时间肯定会堵塞盘管。

“你们还有没有问题?”

尹浩本想提出异议,见老板极其笃定样子,也就闭口不言了。

“我知道这套方案实施起来有难度,但我们要为成功想办法,不要光想有多难,其实,研发这东西,就是层窗户纸……现在没有问题了吧?没有,你们就按我思路一步步去做。”

……

那次我们开会开到午饭错过。随后我们去验证那猜想,果然如老板想象那样,高温下甲酸粉末可以分解出一氧化碳,但问题也很明显,竟出现了理论上不会出现的氢气。于是,我们又按老板想法一次次改进实验设备。后来老板甚至突发奇想把加热炉换成红外加热。我们再一波忙碌。

不得不承认,老板是个聪明的成功者,同时也是不达目的不放弃坚毅者,更是理想主义者,甚至是幻想主义者。老板自信又自负,自负到独断专行。在老厂实习那次谈话时,他也向我们提出这样疑问:

 “现在我管理企业,好像遇到了瓶颈,无论下多大力气,好像也就这样了,不知是不是能力到了极限?”

大概不是。老板有点像三国诸葛亮,平时事无巨细,任何事儿交给下面都不放心,什么事儿都亲力亲为,比如插手研发部事,据老厂工程部的人说,老板对他们更变态,常常大半天待在工程部,眼睛不离地看他们搞东西,就像家长看小孩做作业似的,招聘的荀经理也说,前脚儿老板刚问过他招没招到人,也就一泡尿工夫,老板回来又伸头问他,招来人了吗,招几个……其实,老板就是老板,该考虑的是发展方向、决策方面问题,而不是琐碎的经理该干的事儿。而见不得人休息的赵经理,也就只好去车间过问班长和员工的工作了。赵经理常常被老板骂得劈头盖脸,这也不行,那也没弄好。于是班长和员工倒霉了。班长经常被赵经理骂得脸红脖子粗,而员工们不管有多累,也绝不能有喘息休息。后来大家都知道,只要赵经理对班长发火儿或脸色不对劲,多半,刚挨完老板呲,还热乎呢。赵经理管理作风又跟老板一样,说一不二,必须完全照着他意思办,一件很小事,也要班长请示他,否则出了差错,劈头盖脸就问:

“谁告诉你这样的,谁给你权力,让你这样做的?!”

这种环境下公司每个人日子都不好过。老板又很抠门,抠门到过年只发一桶转基因大豆花生油,一袋十斤面粉;抠门到老板坐手下私家车去新公司,从来不给手下任何油耗补贴,甚至两句话都没有,抠门到保险原来都要员工承担大部分。如此种种。

现在进了研发部又能怎样,四千五工资算是公司最高的了,可除却保险跟饭钱,每月拿到手也不过三千七八百块钱。收入与前途,看不到任何希望。胖大海也如此觉得。他行动跟迅速,已投了不少简历而且还面试了一两家公司了。

我却已经不想再找工作换公司了,感觉去哪都是差不多,每月拿着三四千块钱工资,给别人打工,凡事听人家吩咐,身不由己。我不想自己未来在企业里像是上了发条的钟表,按部就班运行下去。大学生命运,不该是这样子。我想到初恋的失败,本质上不就是经济问题,现在面临的困难局面——婚姻问题,归根结底,不也是经济问题。

创业。只有创业才是最光明出路。那时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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