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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莽太行山,连绵起伏的峰峦像大海波涛滚向远方天际,汹涌澎湃,气势磅礴。
雁落崖村静卧在两座大山之间,一条小河从村前流过,炊烟袅袅,雾霭轻拂,狗和驴的叫声此起彼落。
低矮,破败的石头房子犬齿交错地拥挤在石板街的两边,千疮百孔的墙壁上用石灰水书写着歪歪扭扭的标语:“打倒反动派,解放全中国”,“平分土地,农民得翻身”,“拥护中国共产党”……
一条小溪在村中潺潺流着,上边有一座汉白玉石拱桥。石桥小巧玲珑,古色古香,典雅的风姿、简洁的图案记录了它久远的历史,给小小的山村平添了无限古朴的神韵和幽邃的意境。
小桥旁边的古槐有磨盘粗,爆裂的树皮展现着它的沧桑岁月。初冬的山风虽然已扫光它的叶子,但它那庞大的树冠,茂密的枝杈更显示了它倔强、旺盛的生命力和不屈不挠、坚忍不拔的风骨。
闷头家住在村西头。一个草屋跟窝棚似的。墙壁斑驳陆离,屋顶一片片的露着泥。土台上放着几个饭盆瓦罐,正面墙下是一个荆条编的粮囤和一个大缸。炕前的锅台已塌下一角,满是污垢的锅盖残缺不齐。
王大狗、倭瓜和闷头坐在炕上,围着一盆炭火懒洋洋地烤着手。
王大狗掏出烟袋,满满地装了一锅烟叶,在火盆上对着火,慢吞吞地抽着。他生就一副细高、匀称的身材,端正的五官巧妙地镶嵌在白净的方脸上。宽阔的脑门透着光亮,使他更显得英俊飒爽。一双大眼睛不时地眨巴着,总是闪烁着锐利而深邃、机敏而和善的目光。
倭瓜在衣袋里掏弄了好一会儿,摸出一支香烟来,洋洋自得地叼在嘴上,看了王大狗一眼,说:“来,借你的火吧!”
“装着香烟也不说让别人抽一根?”闷头说。
“这是区里陈助理员给的,不能随便让别人抽。”倭瓜猫下腰,低头向王大狗伸去。
王大狗把烟袋掉过来,倭瓜将香烟按在王大狗的烟锅上,刚吸了一口,王大狗用力一吹,烟锅的火星统统喷在倭瓜脸上,他“哎哟”一声,香烟掉在了炕上。倭瓜急急地抹着脸说:“你他妈真坏!……你坏透了!”
闷头“嘿嘿”地笑着。
王大狗不动声色地说:“我这烟袋是聂司令给的,能随便让人接火?”把烟袋在火盆上磕了磕,装在身上。
“不用你,看我这烟能抽上不?”倭瓜拾起香烟,拨开火盆的灰,把烟按在一个火炭上。
王大狗不阴不阳地微笑着。
“你们好自在呀!”金标推门进来,背过手去把门关好。
闷头说:“一个人吃了一家子不饿,怎会不自在?”
三个人往紧凑里挪了挪,金标靠外边坐在炕上,忙伸出手烤着火。
“我今天听到了一个好消息!”金标神秘地说。
“什么好消息?你要戴光荣花了?”倭瓜说。
金标说:“那还值得说?”
闷头问:“到底什么事啊?”
金标默不作声,慢条斯理地从腰里摸烟袋。
倭瓜急忙掏出香烟,递给金标一支:“来,抽这个。”又递给王大狗一支。王大狗摇了摇头,没接。
倭瓜说:“不抽拉倒,好像巴结你似的!”随手将烟递给闷头。
金标拿着香烟说:“要搞土改了,水塘镇已来了工作队。”
闷头问:“土改是什么意思?前方不是正在打仗吗?”
金标说:“土改就是土地改革,把地主老财的土地分给贫下中农,还分房子,分浮财。咱这里是老解放区,先搞!”
闷头说:“真要那样,咱就真翻身了!”
倭瓜说:“要再给分个媳妇就更好了。”
王大狗说:“还给你分个爹哩!”
倭瓜伸腿踹了王大狗一脚说:“什么东西?人家说正经的你净扯淡!”
金标从炕席的破边上扯下一条苇蔑儿,在火盆里点着,给自己点上烟。
闷头说:“你还嫌我这席不破呀?”
金标说:“以后给你分一领新的,还要这破席干吗?”
闷头说:“听你说的这么肯定,咱们该喝点儿,庆贺庆贺。”拿过金标的烟,把自己的烟点着。
倭瓜说:“着实应该哩,只是上哪儿去打酒啊?”
闷头说:“我这儿还有一瓶枣儿酒,就是没有菜。”
王大狗说:“我买了一块豆腐没舍得吃哩,我去弄一盆土豆丝炒豆腐。”
金标说:“太好了,快去弄。不该老虎吃草,碰上个蚂蚱羔儿。”
王大狗跳下炕,走了出去。。
闷头说:“咱们有了房有了地,娶媳妇就有点儿希望了。”
倭瓜说:“我们家打了三辈子光棍了,我要再娶不上,就真绝了香烟了。”
金标说:“纯粹放他妈的驴屁,打三辈子光棍还会有你?”
倭瓜说:“你不相信?我爹是我爷爷捡来的,我是我爹抱养的。光棍不一定没后代。红薯没有籽儿,不照样一茬一茬的栽种着!插蔓儿也顶事儿!明白吗?”
金标说:“噢!你就是你爹插的红薯蔓儿,对吧?”
倭瓜说:“我是打比方,你别损人。”
金标说:“这是损你吗?我只是把你的意思明确一下。”
倭瓜说:“你以为我抱着屁股亲嘴,不知道香臭?我不傻!”
气氛沉闷下来,三个人都不再作声,默默地烤着手。
王大狗端着一盆菜踢门而进。
金标将火盆端到一边说:“就放这儿吧!闷头,快去倒酒!”
王大狗将菜放在炕上,抬腿上来坐在原来的位置上。
闷头下了炕说:“倭瓜,去院里弄三双筷子来。”从土台上拿出一瓶酒,正好倒了一海碗,放在菜盆旁边。
倭瓜出去剁了三双荆条筷子,回来分给大家,和闷头一齐上了炕。
闷头端起酒碗说:“金标哥,你最大,你先喝。”
“好吧,从我这儿开始,正着转。”金标接过酒碗“吱”一声,酒下去三分之一。
倭瓜说:“好家伙,饮驴似的。”
金标白了倭瓜一眼,把酒碗递给闷头,拿筷子吃菜。
闷头看着碗里的酒,端详了一阵,放在嘴上慢慢喝着。
倭瓜扬起头,巴着眼看着闷头碗里的酒。
闷头喝过,把碗递给倭瓜,碗里的酒已不足三分之一。
俊瓜看了看碗里的酒,又看了看金标和闷头,一扬脖把酒喝了个精光,把空碗递给了王大狗。
王大狗把碗狠狠地往炕上一放,跳下炕,端起菜盆就往外走。
金标说:“别走啊!咱另打酒去,接着喝!”
王大狗回过头来说:“一个个鸡爪子烤火,不是巴掌,再也不跟你们一块儿喝了,明天上山打柴去,交窑上,卖多少钱都打了酒,自个儿喝个够。”扭身用脚把门勾开,匆匆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