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抗美,叶小玲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心事重重。
抗美说:“想不到改革开放革到咱的头上。我家祖祖辈辈就我这么一个铁饭碗也给砸碎了。”
叶小玲说:“以后可怎么办呢?”
“只好打回老家去,唉!回去和乡亲们一说,我胡汉三又回来了!这脸可往哪儿搁呀?真是无颜见江东父老啊!”
“都是你的命不好,掉到蜜罐里也甜不了。还犯扫帚星,连我也跟着你被扫地出门。”
“你的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没有我你就不下岗了。”
“你有什么不服气儿的?要没有你,我找个机关干部,说不定早调到行政事业单位了。就是不调动,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夫妻双双把家还。”
“那怨你当初没有高瞻远瞩。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我挑水来你浇园了。”
“村里的地早分光了,我浇谁的园啊?你真打算回老家呀?”
“回去承包荒山总是个出路吧!”
“能发财的荒山能给你剩着啊?没人要的还不是白投资,瞎费劲呀?”
“那就看怎么开发,怎么经营了。”
“你有什么三头六臂?能有点石成金的神通?”
“总不能窝在城里,等着饿死吧?”
叶小玲沉吟片刻:“建材公司的门市部不是还没有承包出去吗?咱们把它承包了吧!”
“说得轻巧,你知道为什么它现在还没有承包出去吗?那么多的承包费,加上流动资金,谁拿得起啊?”
“你爹开厂子不是发财了吗?跟他要一笔款,什么问题不都解决了?”
“我哪有脸向家里开口啊!让我出来参加了工作,分家的时候,关系又搞得那么僵,现在还怎么向老人要钱?”
“再怎么你也是其中一个儿子,老人的钱也有你一份。”
“家里的楼房已经给了咱一个单元,咱不能太过份了。”
“不去要钱拉倒!要回老家,你自己回去。我饿死在城里也不会跟你走。你爹那副阴阳怪气的嘴脸我一看就烦。”
“你就是跟我离婚,我也不回去要钱。”
“你坚强,有骨气!”叶小玲把头扭向一边。
二人沉默不语。
叶小玲忽然又扭回头来说:“这样吧,我回去跟你爹去要,你看行不行?”
“行啊,你有面子能要出来还不好啊?”
“明天我就动身,跟了你这样的男人算倒了八辈子霉。什么事儿要女人出面,你就不觉得窝囊,不觉得害燥?”
“妇女已经站起来了,是半边天,已经当家作主了,各尽所能有什么不好?我找了个有本事的老婆,感到非常荣幸,非常自豪!”
“看你那德性!”叶小玲生气地扭身背对着抗美。
……
叶小玲回到老家,首先来到旧家的里间屋里。
王大狗盘腿坐在炕上抽着烟。
叶小玲坐在地下的凳子上。
王大狗问道:“你们一家人都好吧?”
“都好,都挺好的。爹,你们怎么不到楼房住啊!这破房子还没住够呀?”
“哥儿几个都有老婆孩子,和他们住在一起谁都不方便。我们还能动,又不是不能伺候自己,找那别扭干嘛?这样多自在!”
“我们那个单元不是闲着吗?你们住在那儿多好!”
“你们不断回来,把你们那些家具弄个乱七八糟怎么行啊!再说这房子住得习惯了,觉得舒服。穷家难舍,热土难离啊!”
“说的也是,不管住什么房子,只要觉得痛快就行。”
“这辈子不打算挪这个窝了。你这时侯回来,一定有什么事吧?”
“也没多大事儿。只是想把我们的情况和你商量商量。我和抗美都下岗了,以后的日子也没个着落,不知该怎么办?”
“听说眼下下岗职工多了,不是都安排就业吗?”
“话是那么说,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啊!我和抗美一没有什么技术,二没有什么特长,各单位都人满为患,上哪去再就业呀?”
“那也得想办法找点儿事儿做呀。”
“现在各行各业都挺手稠,跟蒸渣饼子似的。做买卖的像网里的鱼一样,哪有好的营生?干也是赔,不干也是赔。”
“那也得有个打算呀。”
“抗美计划回老家来。”
王大狗惊疑地说:“回老家?那你怎么办?”
“我也只好跟着他回来呗。”
王大狗着急地说:“你们回来光看风景啊?种粮没地,养猪没圈。喝西北风也不天天刮呀!我这厂子现在正停着产,说不定哪会儿就要倒闭了,你们回来不是活找死吗?”
“我也是这么想。我本打算把建材公司门市部承包下来,可抗美硬说没钱,死活不干。”
“承包这个门市需要多少钱?”
“承包费每年5万,流动资金也得五,六万,眼下有十万块钱就解决问题了。”
“这样吧,我给你十万,回去马上把它承包下来。只要好好经营,总能挣口饭吃。”
叶小玲欣喜地说:“你可真救了我们的命了,要不我们只好跳井上吊了。”
王大狗冷笑了一下:“没那么严重吧!”
“真的,我们实在走投无路了,这下好了,又柳暗花明了,我马上去给抗美打电话。”
“到酒厂去打吧。”
“好吧,爹,你歇着,我去了。”叶小玲走出屋去。
王大狗一歪身子,躺在被窝上。
玉嫂走进屋来,侧身坐在炕沿上说:“你答应小玲那么多钱,也不跟他们弟兄商量一下,就自作主张,就不怕孩子们埋怨?”
厂子有我的股份,用的是我的钱,不动他们一分,我用得着跟谁商量啊?”
“他们要赔了可怎么办呀?”
“赔了就赔了呗!只当我没挣这笔钱。花钱买稳定。要不给他钱,他们要回来喽,这日子还能安生啊!干扔十万块钱,我也不侍侯这个祖奶奶,饭不做碗不洗,还专挑别人的毛病。她那娇里娇气的样子,我一看就恶心!”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好歹也是咱们的孩子。人家城里人能跟咱乡下人一样?”
“不管她是哪儿的人,反正我看不惯!给她盛得满满的,打发她走得远远的。”
“叫你送鬼呢?什么时侯也改不了你这别扭脾气!”玉嫂起身向屋外走去。
转眼两年过去了。一天晚上,叶小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抗美醉醺醺地走进来,半卧在沙发上。
叶小玲说:“又喝酒了?”
抗美说:“不喝行吗?这是工作,是事业!”
叶小玲倒了一杯茶,放在抗美面前说:“都成醉鬼了,还事业呢!想喝还不敢承认?拿着工作当挡箭牌!”坐回沙发上。
抗美端起杯喝了口茶说:“我跟你说,你不要冤枉我,今天我是真的因为说事才去喝酒的!”
“说什么事了?”
“大事,天大的事!”
“是台湾统一的事啊?”
“那算什么大事呀?早晚也要统一,用得着我管?我说的事比那事儿大多了!”
“我要去睡觉了,喝水自己倒吧!”
“你等等,你等等,有事儿还没跟你商量呢!哪辈子没睡过觉啊?”
“有屁你就快放!”
“是这样,咱们旁边那个五金门市要拍卖了,我打算把它盘下来,把咱们的规模扩大一下。今晚我请了两个朋友,让他们把这事儿给跑跑,估计能成,问题不大。”
“你抽什么风啊?挣了俩钱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你纯粹是烧包!”
“你先别急,听我跟你说。做买卖要有野心,才能越做越大。再就是必须分析市场,抓住商机。这几年我们的门市为什么这样兴旺?是因为老百姓有钱了,盖房子都是钢筋水泥结构。看趋势,马上又时兴小洋楼了。建筑材料会供不应求。你想想,这建材市场会是什么景况?这钱必须抢着挣,你不挣就让人家挣了!”
叶小玲醒悟地说:“说得也是。看咱们这几年经营的情况,以后也差不到哪里去。”
“只能更好。”抗美拍了拍叶小玲的大腿,说,“听老公的没错,毕竞男人是汉子!”
“男人不是汉子,是女子呀?”
“对对!你说得是,你说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