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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金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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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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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落崖》连载

第八十三章

清晨,王大狗对着墙上挂着的镜子用剪刀剪着胡子。

春桃走进屋里说:“爹,这行吗?怎么不用刀子刮刮呀?”

王大狗摸了摸嘴巴说:“刀子掉把儿了,这不挺好吗?什么光不光的,短一截就行。”

春桃把坑边一堆脏衣服抱在怀里说:“爹,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换换吧,我打总去洗洗。”

“还不脏,过几天再洗吧。当老百姓干净不过来。孩子呢?”

“在那边睡着了,我娘看着呢!”春桃抱着衣服走了出去。

王大狗猛然愣怔起来,思付片刻,高声地叫道:“春桃,春桃,你回来一下!”

春桃在院子里,大声地说:“听见了!”

王大狗把胡子剪完,照了照镜子。

春桃走进屋说:“爹,有事吗?”

王大狗坐在凳子上说:“我跟你商量个问题。”

春桃靠在炕沿上说:“你说吧。”

“这几天我一直考虑你的终身大事。想来想去,总觉得你跟你二哥结合一下是最合适不过了。这样一来,你们俩的老大难问题就同时解决了,而且又非常般配,你看行不行?”

春桃脸红了起来说:“爹,你这不是开玩笑吗?”

王大狗一本正经地说:“当爹的能拿着这事跟你开玩笑?这是我的英明决策。咱们要合理使用,各尽所能,按需分配。”

“这不是离经叛道,伤风败俗吗?”

“你说的什么话呀?这又不是乱伦!历来嫂子和小叔子,姐夫和小姨子就是配套的,况且咱们是明煤正娶,正当结婚,这不是合情合理的事吗?”

“我总觉得有点儿不对路。”

“这又不是咱开的行市。这种事儿也有些年头了。早在大清年间,孝庄皇后不是就跟小叔子多尔衮结婚了吗?在民间更是习以为常了。到现在也不少见呀!”

“我已是二茬子寡妇了,二哥会同意吗?”

“他也是二婚啊!以前不是和秋莲定过婚?过门没过门,也是定过亲的男人了。跳蚤钻进蚂蚁窝,你俩谁也别嫌谁黑。”

“那就跟二哥商量商量再说吧!”

“你到底什么意见?”

春桃红着脸,羞涩地说:“我……听你的不就得了!”低着头,匆匆走出屋去。

王大狗抽着烟,沉思了一阵,便走出屋来。

蹲着身子在磨刀石上磨着镰刀。

援朝扛着镐从院门走进来,把镐靠在墙上。

王大狗说:“援朝,过来一下,我跟你说句话。”

援朝走到王大狗面前,蹲下身子说:“什么话呀?”

王大狗把镰刀放在一边,坐在地上说:“援朝,秋莲没有一点音讯,肯定嫁了人,根本没指望了。你也有了这么几岁年纪,这媳妇是越来越难张落。我和你娘愁得觉都睡不安稳。我看你就和春桃一块过了算了。就别让我和你娘为你操这个心了。”

“绝对不行,这叫什么事啊,咱们家成什么了,这不是越来越乱套了,太不像话了!”

“你看看你看看,又来了,从屋里到院里,从院里到屋里,晃荡着一个大光棍,一个小寡妇,这家就体面了?就荣宗耀祖了?这样下去,是过的什么日子啊?这才是你说的那句话,这叫什么家呀?”

“我无所谓,打光棍的有的是,下来给春桃查访一个好人家,嫁出去。她还年轻,不能耽误她一辈子。”

“春桃改嫁不是难事。不过,你想过没有,她要出嫁,孩子肯定要带走。那可是咱们的亲骨肉啊,况且又是个儿子。他要去叫别人爹,你能忍心吗?你就舍得吗?再说,春桃人不难看,又勤快能干,三里五乡难找这样的好女人。常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好好思量思量吧。”

援朝低下头去,苦苦地沉思着。

“别三心二意了,听爹的话没错。”

援朝抬起头来说:“这不让村里人笑话吗?人家肯定会说,他们别没本事,就会家里的蝼蛄家里拱。”

“笑话?他眼红还眼红不过来呢,咱这一带,光棍多了去了,他们想家里的蝼蛄家里拱,还没有这个条件哩。咱不管那,谁有毛儿也不想当秃子。咱资源丰富,谁生气也是白生气!”

“春桃会同意吗?”

“我已和她谈过了,她没意见。这事你痛快也好,不痛快也好,就这么定了,强迫也好,包办也好,我就这一回了。下来你们抽时间去把结婚证领回来。家里再给你们添些衣物家具。准备好以后,看个好日子,咱们全家庆贺一下就算过门了,对外场合,大小的酒席一桌不摆。这么办你看行不行?”

“就这样吧。越简单点儿越好。”

“那咱们就都抓紧点儿。”

……

第二天上午,援朝按着父亲的安排去开了结婚证明信。

王大狗夫妻在里间屋里商量援朝婚事如何操办。忽然,秋莲背着挎包,风尘仆仆地走进堂屋,亲切地叫道:“爹,娘!”

玉嫂从里间屋里出来,惊喜地说:“秋莲,是你!”

秋莲激动地叫着:“娘!”扑上前去,抱住玉嫂,放声大哭。“娘,我想你!”

玉嫂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紧抱着秋莲说:“娘也想你!”

王大狗随后跟出来,说:“秋莲你可回来了!”

秋莲松开玉嫂,扑在王大狗怀里,长叫了一声,撕心裂肺:“爹!”

王大狗眼里噙满泪水,两手抚摸着秋莲的双肩说:“孩子,这几年你好吗?”

“你别问了。”秋莲越发大声地哭了起来。

玉嫂哭泣着摘下秋莲肩上的挎包,放在桌子上。

“你妈情况怎么样?”王大狗问道。

“今年夏天就过世了,办完丧事,我把房子卖了,把她的骨灰安置在公墓里,就急忙回来了,我恨不得一步迈回家。”说着又呜咽起来。

王大狗说:“秋莲别哭了,到里屋歇歇去,让你娘先给你做点儿饭吃。”

秋莲抬起头来,抽泣着用手擦着眼睛。

王大狗一手扶着秋莲的背,二人走进屋去。

玉嫂撩起衣襟,擦了擦眼睛,急忙掀开锅盖,拿起铜瓢往锅里舀水。

……

中午,大饭桌放在堂屋中间,桌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杯盘碗筷。地方风味的各种菜肴简朴而丰盛。

王大狗和玉嫂坐在桌子里边。

援朝、入社、四清傍着王大狗依次坐在一侧。

秋莲、素菊、素荷、九妹挨着玉嫂顺次坐在另一边。

春桃、玉姣抱着孩子坐在下首。

四清拿起酒瓶,先给王大狗和玉嫂倒了酒,随后走到秋莲身边,拿起她面前的酒杯。秋莲拦着四清的手:“别给我倒了,我不会喝。”

王大狗说:“倒吧,不会喝,今天也得喝点儿。”

四清把酒杯倒满,放在秋莲面前,接着一一把大家的杯倒满。坐回自己的位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王大狗端起酒杯说:“大家都端起来吧!”

一家人把酒杯端了起来。

“秋莲回来了,咱一家子又团圆了,这是个大喜事。今天咱们吃顿团圆饭,庆贺庆贺,咱们一齐喝吧!”王大狗一仰脖,把酒干了下去。

大家多少不一,都喝了一口。

四清站起来,给王大狗把酒倒上,又依次给每个人添满。

王大狗拿起筷子说:“吃菜,随便夹吧!”

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吃了起来。

王大狗端起酒杯说:“秋莲,你一回来爹说不出有多么高兴,来,跟爹喝一杯。”一饮而尽。

秋莲端起杯来说:“我也高兴。”深深地喝了一口。

援朝端着杯说:“秋莲,我敬你一杯。”一口喝了进去。

“二哥,还是敬你吧,”秋莲深情地看了援朝一眼,端起杯来,把酒干了。

……

晚上,秋莲来到援朝屋里。

秋莲坐在桌边的凳子上。

援朝低着头,心事重重的坐在炕沿上。

秋莲说:“二哥,我看你怎么老是闷闷不乐的。”

“没有啊!我挺高兴的。”

“你瞒不了我,你的脾气我还不知道?心里怎么样,脸上就怎么样,向来不会装腔作势,你心里肯定有什么事。”

“没有,真的没有。”

“不可能。你不要以为我回来成了你身上的狗皮膏药,我绝不会难为你的。毕竟分别这么多年,彼此毫无音信,有些想法也是正常的,我可以理解。”

“你说的什么话呀?我一直就没有忘记你。可你连封信也不来。我又不知道你的下落。”

“我是故意不给你写信的。因为我身不由己,何苦让你牵挂,耽误一生呢?说真话,我能不想你吗?有时候这心像碎了似的疼。心想,只要见你一面,立时枪毙也心甘情愿。可又一琢磨,这个苦瓜我自个吃下去算了,何必让别人还尝它的苦味呢!尤其是我心爱的人。”

“你这样可把咱们俩害苦了!”

二人沉默起来,陷入痛苦的懊悔中。

秋莲心不在焉地用手摆弄着桌上的泥菩萨,无意中拿起菩萨下边的一张纸。漫不经心地看着,忽然,显出惊讶的表情说:“这是你们登记的证明信?”

援朝有气无力地说:“是。”

秋莲把信按原来的样子折好,又压在泥菩萨下面。低下头,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援朝焦虑不安地看着秋莲,嘴唇张了几下,没说出话来。

“二哥,你歇着吧,我走了。”秋莲站起身,往外走去。

援朝急切地说:“秋莲,你听我跟你说!”追上前去。

秋莲站住脚,扭回身来说:“二哥,你别跟我说了,我什么都明白,我一点儿都不怪你,真的!我是恨我的命!”抽泣起来。

援朝猛然把秋莲抱在怀里。

秋莲把头靠在援朝的胸脯上,两肩耸动着。援朝的泪珠一串串地滴落在秋莲的头发上。

秋莲轻轻推开援朝说:“我走吧!”深情地看了看援朝,扭身向外走去。

……

秋莲来到春桃屋里。

春桃靠在炕沿上。

秋莲抱着孩子在地上慢慢走动着。

春桃说:“秋莲,二哥对你可真是一片真心啊,你刚走那些日子,他整天没精打采的,象丢了魂儿似的。”

“那是糊涂。我就怕他犯傻,守株待兔,特意千嘱咐万瞩咐,不要等我,别耽误了青春。要不,为什么我连信都没有给家里写?”

“好事多磨。看来你们还是很有缘份的。苍天有眼啊!”

“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和二哥已经定好了吗?”

春桃惊异地说:“你怎么知道?”

“二哥把登记的证明信已开回来了。还能瞒得了我?”

“你不要多心。我是想,你既然回来了,我就该完璧归赵。好在我们只是口头上提了一下,就只当没说不就得了?一切还来得及。”

“这事能说了不算话?”

“你们以前也是定过婚的,总该有个先来后到吧。”

秋莲恳切地说:“姐,你什么话也不要说了,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意。你和二哥千万不要有任何思想负担。这事我能想得开,真的为你们高兴。”

春桃低头不语,若有所思。

……

秋莲走了以后,春桃看见援朝屋里灯还亮着,便向他屋里走去。

援朝头朝下,枕着被窝仰面躺在炕上。

春桃轻轻地走进屋来,坐在桌前的凳子上。

援朝坐直身子说:“你过来了,孩子呢?”

“睡着了。”

“你来……有事吗?”

“我想跟你商量一下,咱俩的事儿,说说算了,就让它过去吧。”

“你说的什么话呀?这种事能当儿戏?”

“二哥,你不要不好意思,我会通情达理的,秋莲和你才是般配的一对,况且从前有过婚约。现在怎好失言呢?再说她的心已是伤痕累累,已禁不住任何打击和刺激了。你就成全她吧。”

“她另找个好人家不就得了,咱们以后好好待她。”

“这种伤痕任何补偿都无济于事。我另找个茬口不是一样吗?我怎么也是残品了,随便处理处理算了。何必破车挡着好路呢!”

“谁又没有嫌弃你,赌什么气呀!”

“你理解错了。我不是赌气,是真情实意。那个证明信呢?”

春桃从泥菩萨下边把信拿出来,看了一眼,三下两下撕了个粉碎说:“我决心已定。牛不喝水,谁也摁不到桶里。”

援朝吃惊地说:“你怎么这样干呢?”

春桃站起身说:“堵死你这条路,就别想再走了。你歇着吧。”抬脚向外走去。

援朝愣怔地看着春桃的背影,不知所措。好一会儿,猛然躺在被窝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秋莲来后的第三天,突然要走了。天刚濛濛亮,她来到西里间屋里和爹娘告别。

秋莲背着挎包坐在凳子上。

王大狗和玉嫂坐在炕沿上。

王大狗说:“秋莲!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你就是说出红花绿叶,我也不让走。”

秋莲说:“爹,你就别拦着我了。我已铁了心,又不是小孩子了,你能拦得住呀?看了我今天,看不了明天,看了我明天,看不了后天。”

王大狗说:“是不是你知道了援朝和春桃的事,伤了你的心?因为你刚来,没有跟你说,打算过几天再告诉你,我怎么也得对得起你,一定会把你安排好的。”

秋莲说:“怎么会伤我的心呢?我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

王大狗说:“那为什么你非走不可呢?”

秋莲说:“我姐姐的脾气我最清楚不过了。我要在这儿,她决不会跟我二哥结婚,她带着个孩子,太难了,她嫁给二哥最合适不过的,我绝不能当她的绊脚石!”

玉嫂撩起衣襟擦着眼泪。

王大狗眼里噙着泪花说:“闺女,你这不是摘你爹的心吗,眼瞅着你无家可归,你爹娘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呢?”

秋莲鸣咽着说:“过一阵就好了。我怎么也能找到口饭吃,不要结记我。爹、娘,我可能不能为你们养老送终了,请受女儿一拜吧!”扑腾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王大狗和玉嫂惊慌失措地拉起秋莲。

秋莲一声长呼:“娘——!”扑到玉嫂怀里,痛哭不止。

母女二人哭作一团。

王大狗不忍心地扭过身去,用手擦着眼睛。

……

秋莲告别了父母,又到援朝的房门前,把一张纸塞进门缝,站起身面对屋门伫立着,泪如泉涌。好一阵,果断地擦了擦眼睛,扭身匆匆离去。

她刚一出村,忽然刮起一阵大风,随即下起了大雪。雪团像棉絮似的在空中飞舞着,连绵起伏的群山笼罩在茫茫雪海里,失去了往日的雄姿,显得朦胧而沉寂。

秋莲在公路边等了一会儿,班车也没有来。她想,多亏死活没有让父母来送她。班车估计不会来了,大雪天,山路是太危险了。要是父母来送她,肯定不会让她走的,她实在不愿再经历那离别的情形了。

她急忙步行着往前走去,生怕家里人追来拦她回去。雪片打在她的脸上,冰凉冰凉。她不时回头望着这个养育她长大的地方,不知以后能否再回到她的怀抱,她的泪水融化着雪片,哗哗地流下她美丽的脸颊。

自己要去哪里?哪里是安身立命之地?她不知道,她心里一片茫然。

……

早饭后,援朝走进屋来,猛然发现门前有一张纸,便上前拣起来,坐在凳子上仔细看了起来:

“二哥: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你会永远深藏在我的心中。我们的爱将伴随着我浪迹天涯,栉风沐雨。我姐姐也是个苦命人,你一定要善待她。请转告我对她的祝福。保重吧!秋莲。”

援朝把信笺放在桌上,两手捂着脸,失声地痛哭起来。

……

平时,人们常说心如刀绞,乱箭穿心,但是,真正体会到的,莫过于春桃了。她想,秋莲不辞而别,恐怕不会再回来了,起码说三年五载是不会回来的。她不由得联想起她们从小在一起长大的那些艰苦岁月,以及后来经历的一次次悲惨遭遇。现在,为了成全她和二哥的婚事,毅然牺牲自己的爱情,离别养育自己的热土和亲人,而又流落他乡,四海为家,她怎不痛彻心扉,肝肠寸断呢?一连几天,她泪流不止,彻夜难眠。

……

同样,援朝也在痛苦的泥沼中挣扎,然而,他毕竟是男子汉,他想到春桃的处境,一个曾经被生母和丈夫两次抛弃的女人,内心承受着多少痛楚和辛酸?和她相比,自己的痛苦算什么呢?他决心把她从自卑、屈辱、愧疚的煎熬中解救出来。重新让她找回自信、坚强和尊严。他知道春桃是爱他的。于是,他决定忘掉过去,尽快和春桃结婚,让她开始新的生活。

他重新又开了一次结婚登记证明信,二人领取了结婚证,还特地照了一张结婚照。

王大狗在家里摆了两桌酒席,把亲戚朋友叫来庆祝了一下,二人便圆满地完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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