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狗蹲在院子里,他的心一刻也没有平静,不知玉嫂是不是能把紫叶追回来。还有果香和愣虎的战火,不知能不能平息。他想到愣虎纯粹是个腥货,果香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二人会不会闹出什么大事来?他“忽”的一下站起来,匆匆向愣虎家奔去。
愣虎家院子里挤满了人。
愣虎满面怒容地蹲在院子一边。
几个中老年妇女围在愣虎身边。
果香坐在地上,披头散发,嘴角挂着血痕,眼里噙满泪水,默默不语。
孩子站在果香身旁大哭着。
果香喝斥着:“别哭了!我还没死呢,等把我打死了再哭!”
孩子越发起劲地哭起来。
老太太说:“只你们俩,打轻打重不要紧,要把孩子吓坏了,那可就麻烦大了。”
中年妇女说:“就是,看在孩子份上,再有气也得忍着,怎能值不值得就打?”
年轻妇女说:“打架不顶吃,不顶穿,过日子还得凭干,光打架不顶用。”
王大狗慌慌张张走进来说:“挺好的光景不过,打得什么架呀!”
愣虎抬头看了王大狗一眼,没有吱声,把脸扭向一边。
王大狗走到果香跟前说:“有什么过不下去的事啊?值得这样真打实砍的?”
果香看了王大狗一眼说:“吃了疯狗肉了,想打就打呗!”
愣虎拍着屁股说:“是你缺打,我看打得还轻!”
果香说:“你打呀!怎么不打了?今天就叫你打个够!”
“你以为就不敢打你了?我现打你几下,看你翻了天不?”愣虎往前扑去。几个妇女死死地拦住他。
王大狗高声地说:“你们别拦他,我知道他的脾气。要不叫他去打,他非碰墙不可!”
愣虎更加凶猛起来,往前冲了两下,被人拦住,没冲过去,转身扑在墙上,用头使劲碰着。霎时,额头上留出血来。
王大狗急忙从墙角拿起一根铁锨,走到愣虎跟前,一把将他扯开。
愣虎看了看王大狗手里的铁锨,立时握紧了拳头,摆出了打架的姿式说:“你想参战?你要干涉我家的内政是不是?来吧,迟打不如早打,小大不如大打!”
王大狗心平气和地说:“我不是参战,我是给你这把铁锨,把她铲掉算了。你何必这样糟害自己呢!”
“我看出来了,你是挑起群众斗群众,我绝不会让你的狼子野心得逞。我们不打了,按内部矛盾解决。”
“你这不是挺聪明嘛!”
果香说:“不打了?不打是我养的,今天非管够你不可!”
王大狗说:“你横个什么劲儿呀?你想拿荆条子沤出麻来呀!”
果香说:“他打了人出了气,可我就让他白打呀?”
王大狗说:“不白打,还让他赔你损失费呀,打就打了,再不依不饶也抠不下来。象你们这样摁倒葫芦瓢起来,没完没了,谁还管你们的事?咱们都走!他们愿意打就接着打吧!”转身走了出去。
几个妇女先后走出院子。
愣虎怒视了果香一眼,蹲下身子。
果香站起来,气凶凶地向屋里走去。孩子哭着紧紧跟在她的后边。
愣虎摸了摸额头,一看手上沾了血,便在院子里四处巡视了一遍。站起身走到院墙下,扯下一片丝瓜叶子,贴在额头上,小心翼翼地按了几下。
果香着一个包袱从屋里匆匆走出来。
孩子扯着果香的衣襟哭着叫着:“娘,你别走,你别走!”
果香一脚将孩子踹倒在地,怒目圆睁,喝斥着:“找死啊!看你还敢跟着我?”扭身向院外走去。
孩子从地上爬起来,大声哭叫着,追赶果香:“你别走,我不让你走!”
愣虎急忙上去抱住孩子说:“别哭了。让她走吧,爹给你买好东西吃,”转脸冲着院门外,大声地喊道:“你走得好!有种的一辈子别回来,这就是你那本身!你拿不住人,离开你,地球照样能转!”
……
第二天,愣虎带着孩子去上工,他决心要争口气。心想,没有你这个娘们,日子照样过,什么事也不会耽误。
愣虎和男女社员在一块地里栽插蔓儿红薯。用瓢从水桶里把水舀在铲好的土坑里。
地头上停着一辆马车,车上放着大水罐,愣虎的孩子在旁边玩了一会儿,便拔下了放水管的塞子。水哗哗地流在了地上。他用塞子堵了几下,堵不上,溅了他一身水。惊恐地在旁边看着。
年根提着水桶过来,一看水流在地上急忙放下水桶去接。可水已流干,脚上还踩了两脚泥,怒气冲冲地看了看愣虎的孩子。
孩子向愣虎跑去。
年根大声喊叫:“愣虎!愣虎,你管不管你的孩子?”
“怎么了?”
“把水给放完了!”
“那怕什么,还去拉呀!”
“你倒满不在乎,这要耽误多少工啊!下地来带着孩子,生产队成幼儿园了?一点儿也不自觉!”
愣虎理直气壮地说:“不带孩子怎么着?孩子在家里谁看着?”
年根说:“带来就别让他胡闹啊!今天你得把损失补上,罚你2分。”
愣虎气急败坏地说:“你这是打击贫下中农,是阶级报复!孩子是祖国的花朵,革命的接班人,要允许他们犯错误,允许他们改正错误。你当队长的有没有政治觉悟!”
“好了好了。这帽子我可戴不动,这事咱不提了!不提了!是我错了!”
“知错改错不算错,你是中农,也是争取的对象,以后要团结在贫下中农周围,不要光拉车不看路!”
“对对!我明白了,明白了!大家歇歇吧,拉回水来再干。”
……
下午,为了不影响大家,年根让愣虎去干零活。
愣虎和三汉在一块地耩荞麦。三汉在后边扶着耧把,愣虎在前边拉着,孩子在愣虎身边跟着,跑来跑去。
孩子忽然抱住了愣虎的腿说:“爹,咱回家吧,我饿了。”
愣虎停住脚说:“一边玩去。坚持一会儿,下工咱就回去。”
三汉焦急地说:“快走啊!快走啊!”
愣虎走不开,荞麦种子从耧斗里流出来,在地上流了一堆。
孩子扯着愣虎的裤子不松手说:“爹,别干了,咱快回去吧!”
愣虎卸下耧袢,把孩子抱到一边说:“听话,好好玩,等一会儿回去给你买糖。”孩子安静下来。
三汉说:“这荞麦种子全耩在这儿了。”
愣虎说:“这还不好办?”伸手将堆在地上的荞麦种子捧起来,一挥胳膊,撒在地里,“革命的种子,撒在哪里,哪里发芽,在哪儿长也是长,何必都把它们归纳到地垄里?”
三汉说:“咱别干了,下工吧!”
愣虎说:“为什么?”
“带着个孩子,干得了吗?”
“咱不是耩了好几垄了?先说清楚,要不干,队里要扣工分扣你的,扣我的不行,是你说下工的。”
“那咱就接着耩,来吧!”
愣虎把耧袢套在肩上。
……
晚上,愣虎好不容易哄着孩子睡下了,可是,他刚刚睡着,孩子忽然惊醒,坐起来,哭叫着:“娘!你快回来,娘,我想你!”
愣虎急忙坐起身,拉着孩子的手说:“别哭,深更半夜的,叫狼听见,就要来吃你,你没听说,大灰狼专吃小孩儿吗?”
“你把我娘叫回来,你去!”
“去去!等天亮咱就去叫你娘,现在天这么黑,哪有车啊?”
孩子停住哭声说:“你骗我吗?”
“不骗你!骗你是小狗,明天一早咱就走,睡觉吧!来,躺下。”愣虎扶着孩子躺在枕头上,盖好被子……
第二天一大早,愣虎父子便登上了小班车,踏上了寻亲之路。
愣虎扶孩子坐在中间座位上,自己坐在孩子身边,耷拉着脑袋打着盹儿。
孩子抬头看看愣虎问道:“爹,怎么还不到啊!”
“快了,再过一大会儿一小会儿就到了。”
“我娘要不回来怎么办呢?”
“你就使劲儿哭。”
“使劲儿哭是怎么哭啊?”
“你没见过杀猪吗?就象猪那样叫着哭。”
孩子高兴地说:“我会了!我会了!”
……
一路颠簸,愣虎抱着孩子终于到了果香姑姑家,可是,果香态度十分强硬,坚决不跟他回来。没办法,父子二人只好无果而返。又经过两天奔波,傍晚时刻,在村前下了班车。
愣虎背着孩子无精打采地往回走着。
孩子喃喃地说:“爹!我娘什么时候也不来了?”
“回来,到火候就回来了。”
“什么时候才是到火候啊!”
“到火候就到火候了。”
“为什么到火候才回来呀?”
“你还不懂,这是唯物主义辩证法,你看哪柿子,青着的时候,拿棍子搒都搒不下来,可等它红透了,自个儿就拔了把儿掉下来了。”
“我娘什么时候才能拔了把儿啊?”
“快了,等着吧!但愿她拔了把儿别摔烂了。”
……
愣虎越来越觉得没有果香这日子没法过,可是,怎样才能把她叫回来呢!他思来想去,认为还是让村干部去叫一趟,果香总会给面子的。
晚上,他到大队部见到了倭瓜,二人面对面坐在大桌子两边。愣虎说明了来意。不料,倭瓜竞一口拒绝了。
愣虎扔给倭瓜一支烟说:“你们不要摆架子了,不就是辛苦一趟吗?路费盘缠给你们带足,回来请你们喝一顿。”
倭瓜把烟点着,吸了一口说:“不是你说的那么回事,这个忙不是不帮,而是我们去也是白跑,肯定连面也不让见,最后还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你们是干部,总比别人面子大吧?”
“人家给你面子就有面子,不给面子就没有面子。你媳妇那个人,要见了我们,不把脖子上的板筋拧断才怪呢!”
愣虎愁眉苦脸地说:“看来我媳妇回不来了。”
“你先别难过,有个人能把她叫回来,就看你请不请了!”
“你说,是谁?”
“王大狗,不知道你放心不放心。”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倭瓜小声地说:“你不怕他偷嘴吃?你媳妇那个裤腰带可挺松呀!”
“堤外损失堤内补呗!”
“也是啊!舍不得孩子套不狼,舍不得老婆逮不住和尚。再怎么着,你媳妇大了小不了,多了少不了,只要人能回来,一家子团团圆圆过日子就好!”
“到了这步光景,我也顾不了许多了,反正所有权属于我。眼下,这个权益是任何人剥夺不了的。”
……
愣虎从大队部出来,没有回家,直接来到王大狗家里。
王大狗还正坐在院子里抽着烟袋乘凉。
愣虎蹲在王大狗对面,开门见山地说了一下让他去叫果香的事。
王大狗说:“你这事我不能办,你还是别想办法吧!”
“就指望你攒泡粪呢,你倒把尾巴夹起来了,你拿堂拿得也太过份了!”
王大狗生气地说:“我是拿堂吗?你拉了屎叫我去擦屁股,我不干。”
“我是你兄弟,为了我,你擦一次不应该吗?”
“不怕我的枪走火?”
“不怕,你那枪是上着保险的,就是不上保险,你也没子弹了。”
“就算你不多心,村里人会怎么看?说三道四,闲言碎语,唾沫也能淹死人的,这黑锅我背得早够斤两了。”
“听蝼蛄叫唤就别耩地了,舌头再硬也钻不过腮去。”
王大狗为难地说:“话是这么说,谁不生孩子,谁不知道肚子疼,我是肠子痒痒没法抓啊!”看了看愣虎,又恳切地说:“你还是找找别人吧!”
愣虎往起一立说:“原来你也是见死不救,怕树叶砸着脑袋的小人!扭身往外走去。”
“你回来!”
愣虎不解地慢慢回到王大狗跟前。
王大狗说:“要不这样吧!我给你跑一趟。不过,我要悄悄地进庄,打枪的不要。偷偷地去,偷偷地回,不能让人知道这事是我办的。明白吗?”
“你要做一回贼啊?”
“放心,做贼也不偷你的肉包子。”
“偷了也没关系,咱们哥儿俩谁跟谁呀!你的也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
王大狗说:“说笑话是我的老毛病了,但正事该怎么办还得怎么办。你就放心好了。”
愣虎笑着说:“你办事,我放心,不说不笑不热闹,光说正经话才有几句呀?”
王大狗肯定地说:“我明天一早就动身。”
愣虎感激地说:“辛苦你了。”转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