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军为了补充兵力,在敌战区强行招兵,聚星寨村亦不能幸免。
晚上。村长崔路远,副村长崔路宽分别坐在方桌两边抽着烟。
狗腿子二扁惊慌失措地推门而进,着急地说:“村长!不好了,楞娃子跑了。”崔路远、崔路宽立时愣证起来。
崔路远问:“那几个怎么样?”
二扁说:“那几个倒没发现异常动静。”
“多放几个暗哨,再也不能跑掉一个,快去!”
“好!我马上去。”二扁转身而去。
崔路远说:“这小子!在这关键时候却溜了。”
崔路宽说:“这是和咱搞对抗!”
“明天就要送队伍了,就这一个晚上,怎么能凑上这个数儿啊?”
“和长官说说,少一个就少一个吧,又不是我们没完成,临时出了事故,谁也没办法。”
“这是命令,少半个都交待不了,强调什么理由都枉然。”
崔路宽沉思片刻说:“嗨!果香前些日子不是招了个女婿吗?就让他去顶个名额。”狡黠一笑,“叫他去比找别人要好办得多!”
崔路远沉吟道:“他到咱村落户,按说应该给村里出出力,不过,有点儿像欺负外乡人似的。”
“干吗是欺负呢?参加中央军多好的事啊!是高看他,要不怎么会轮到他头上!”
“咱们马上去和他谈。”
“一去就把态度亮明,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不能婆婆妈妈,拖泥带水的。”
“还是先讲讲道理为好。”
“你太死心眼了,谁会听你那一套?”
“见机行事吧!”
二人站起身,开门走出。
不一会儿,崔路远、崔路宽二人来到果香家里。
王大狗站在地上用木拐捻着羊绒线。
果香坐在窗台前油灯下做针线。
果香娘闲坐在炕头。
崔路远和崔路宽推门走了进来。
崔路远说:“还没睡觉啊!”
王大狗说:“天还早呢,快坐!”
果香娘说:“就坐炕上吧!
崔路远,崔路宽坐在炕沿上。
王大狗将羊绒、绒线收拾到一边,坐在一个椅子上。
果香说:“大叔们来是有什么事吧?”
崔路远说:“是有事,但不是什么坏事。”
果香说:“那就说吧。”
崔路远说:“是这样,这次招兵,咱村还差一个名额,村里决定让大狗去。”
果香说:“不是已经够数了吗?怎么还要人去。”
崔路远说:“长官又加了一个,村里怎么顶也顶不过去!只好照办!我们当村长副村长的也很为难呀!希望你们还是多多支持!”
果香说:“不行,我们不去,剩下我们孤儿寡女,日子怎么过?”
崔路宽说:“大狗来以前,你们不是照样过来了吗?”
大狗说:“什么时候走?”
崔路远说:“明天队伍来汽车接。”
大狗说:“我按时报到。”
崔路远说:“好!一言为定。还是大狗深明大义,你尽管放心,我们一定会把家属照顾好的。”
王大狗说:“就拜托你们了。”
果香眼里充满泪水说:“我不让你去!我不让你去!我看谁敢把你弄走?”
崔路宽说:“这是命令,去不去,你们自己看着办!”
果香娘擦了擦眼泪说:“我岁数这么大了,连个顶门立户的人也没有了。”
崔路宽说:“前方有成千上万的弟兄,要全回家照看老婆孩子,这仗还打不打?”
王大狗说:“别听她们的,我的事我说了算,你们不要在意。”
崔路远说:“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作为女人,这很正常,我们决不会在意的,你把家里的事安排安排吧。”扭头看了看崔路宽,“咱们走吧!”
崔路远,崔路宽站起身,向外走去。
王大狗站起来说:“我不送了!”
崔路远:“别送!快忙你的吧!”
二人走出屋去。
王大狗又坐在椅子上,低头不语。
果香娘不住地用袖子擦着眼泪。
果香带着哭腔说:“谁也是老太太吃柿子,拣着软的捏,看咱们没人没力,骑着脖子拉狗屎。”
王大狗说:“你也不能那么想,谁也不容易,他们有他们的难处,上边催着,下边顶着,也够难受的,这事不找你,就得找他,反正得有人去。”
果香擦了擦眼泪说:“大狗,爱谁去谁去,咱不能去,你跑吧,跑得远远的。”
王大狗苦笑了笑说:“跑,跑了和尚跑得了寺?剩下你们会有好果子吃?只会有穿不完的小鞋儿!我宁可死在战场上也不给你们惹麻烦。”
果香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大狗哥”,便趴在被子上号啕大哭起来……
夜深了,王大狗和果香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果香坐在炕头上,眼里噙着泪水。
王大狗头朝下,仰面躺在被窝上。
果香说:“人家心里像扎着刀子,你却轻松自在,一点也不在乎。扔下这个家,你就放心?什么心事也不挂!”
王大狗说:“愁死也没人替我去当兵,更没有人偿命,发那愁干吗?干脆什么事儿也别想,瞎子骑着没眼儿的驴,走到哪儿算哪儿。”
“战场上那子弹又不长眼,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呀?”
“放心吧,我福大命大,枪子儿见了我也得绕着走。说不定我立了功,还能弄个一官半职的,你也就当上官太太了。到时候给你弄身旗袍儿穿穿。”
“别想那美事儿了,你当了官还不成了陈世美?城里的女人有的是,你还能看上我这满脑袋高粱花子的柴禾妞儿?”
“城里的女人哪有你好。她们夏天两头露着,晒得像青皮萝卜。可你从冬到夏,哪会儿都包裹得严严实实,把身子捂得大白葱似的。”
果香愠怒地说:“什么时候也没个正经。你这一走,不知哪个驴头马月才能见面。就不知道说点儿知心话?”
“我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那甜言蜜语我说不出口。”
“花言巧语我也不爱听。跟你说句实在话,你这次离家,别像出笼的鸟儿,脱缰的野马,忘了这个窝儿。你可是有后代了。”
王大狗惊疑地说:“你说的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我有了。”
王大狗忽一下子坐了起来,吃惊地说:“你有了?我一次也没有找过你。怎么会有了呢?是不是有人借鸡下蛋啊?”
“别冤枉好人!你忘了,不是我找过你一次吗?我觉得你不像个男人,一上坑就蔫茄子似的,我怀疑你有毛病,想知道个底细,就厚着脸皮倒灌腊了,你还说我强奸你。”
“真是肚脐眼儿里放屁,巧气儿啊!倒栽葱也能出苗,还一炮就响,怎么会有这种事儿?”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听说,有的人裤腰带在一起挨一挨就有了。我觉得是你的种子保管得好,没有发霉,虫子也没咬,发芽率自然就高。”
“不,主要是你这块地土质好,耐旱又耐涝,保墒又保苗,栽个棒槌也能发芽!”
“还不是你的命好?便宜都让你占了。倒贴给你一个大闺女,不知不觉又当上爹了。”
王大狗心事重重地说:“命好不好只有我心里知道。这爹不是好当的,什么绳子都能割断,就是肉绳儿割不断,又让我多一份牵挂啊!”倒身仰躺在被窝上。
……
第二天,雁落崖村外的打谷场上集聚着大片人群。五六个青年壮丁分别被亲人围在当中,叙说别情。一辆大卡车停在一旁,车上站着十几个荷枪实弹的中央军士兵。
在果香家的西里间屋里。果香娘靠炕沿站着,用衣襟擦着眼睛。
果香含着眼泪用笤帚在大狗身上扫了扫。
王大狗深情地看着果香说:“以后你的担子更重了。不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挺住。”
果香看着大狗,点了点头。
王大狗转身面向果香娘说:“娘,我这一去,不知……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千万要保重。”一下子跪在地上,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果香娘扑在大狗身上,抚摸看他的肩膀,哭诉着:“孩子,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娘等着你。”
果香背过身去,哭出声来。
……
王大狗从家里出来,毅然爬上了大卡车。不一会儿,押着壮丁的大卡车便徐徐上路了。
四周聚满了围观的群众。
家属们流着眼泪向亲人挥手告别。
果香奔跑着追赶卡车,泪流满面地大喊着:“大狗哥,你一定回来,我等你!”
王大狗在卡车上,眼里噙着泪珠,大声地说:“你放心!我一定回来!”
村长崔路宽和副村长崔路远木然地目送着卡车远去。
果香娘躺在炕上,闭着眼睛,奄奄一息。王大狗走后不久,她便一病不起了。果香端着熬好的中药进来,把药放在母亲头前。
果香娘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怎么又熬药了,不是跟你说过我再也不喝了吗!”
果香扶起母亲上身,靠在被窝上。说:“不喝药怎么会好啊!快,趁热喝吧!”端起药碗。
果香娘说:“我的病我清楚,再喝什么药也好不了,你就别白花钱了。”
“怎么会好不了呢?医生说,喝下这几副药肯定会见好,你怎么不相信呢?”
“你别让我宽心了,我想得开,死了好,就不再拖累你了。”
果香流着眼泪说:“说什么呢?你就不为我想想,你这样我会好受吗?”
“就知道掉眼泪,好了,我喝,别哭了。”果香急忙用勺子给母亲喂药。然而,尽管果香四处找医生、买药,可母亲的病仍然一天比一天沉重,没过儿天,便去世了。
果香办完母亲的丧事就病倒了,但她坚强地挺了过来。
她想:“我一定要活下去,生下孩子,等大狗哥回来。”终于,她以顽强的意志,战胜了病魔,渐渐恢复了健康。
王大狗到达驻地的第二天,便开始了训练。
正是农闲时节,村外的庄稼刚收割完,地里成了训练场。各连的新兵在分别操练,口令声、哨子声此起彼落。王大狗仰首挺胸地站在队列前排,郑重其事、装模作样。
连长拿着花名册站在前面点名。
“李大山!”
“到!”
“刘长河!”
“到!”
“王大狗!”
“有!”
连长盯着王大狗,气恼地喝斥道:“你有什么有?”
王大狗说:“我有肠有肚儿!”
“你有心有肺吗?”
“有!”
连长厉声喝道:“有个屁!扯蛋!以后不准喊有,必须喊到!”低头看花名册,“王大狗!”
“到!”
“张黑熊!”
“到!”
“刘白虎!”
“到!”
“赵二豹!”
“到!”
“孙驴子!”
“到!”
“周小马!”
“到!”
“胡金猴!”
“到!”
忽然王大狗哈哈地笑起来。
连长怒容满面地喝道:“王大狗!有什么好笑的?”
“咱们连成了牲口窝子了,什么都有,就缺狼了。”
“纯粹捣乱!你要知道,这是军队,是练兵场,不是你家!再胡闹,关你禁闭!”
王大狗不屑地扬着头,扭向一边。
连长余怒未消地又低头看着花名册,继续点名。
好一会儿,才点完名。便开始操练了。
连长在一边吹着哨子。新兵们成四纵队齐步走着。
王大狗排在靠里边的头一排。迈右腿伸右胳膊,迈左腿伸左胳膊,动作拘谨而笨拙。和别人极不谐调,十分显眼。
连长大声喊着:“立——定!向左——转!稍息!”
士兵们随着口令完成动作,面向连长。
连长大声喊道:“王大狗!”
“到!”
“出列!”
王大狗往前迈了三步,立正的姿势站在了队列前边。
连长说:“你走步的姿势不对。你要记住,迈右腿时伸左手。迈左腿时伸右手。你单独练习练习。起步——走!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
王大狗仍然像以前那样走着。
士兵们“哗”一声大笑起来。
连长喊:“立定!”
王大狗站住脚,立正着。
连长喝斥着:“你是不是长的猪脑子?我们只有两天训练时间,马上就要拉上前线。你连走步都学不会。怎么打仗?”
王大狗恳求着:“连长,你别吓唬我了,你越绷着脸,我越学不会!”
“你给我站好!看着别人怎么走!什么时候学会了什么时候再归队!”
“是!”
连长面向大家,喊:“立正——,向右——转!起步——走!一二一,一二一。”
士兵们立正,转身,齐步走着。
……
新兵们训练了还没几天,对打枪的步骤和要领刚刚有个初步的了解,就送上前线。行军的队伍浩浩荡荡,见头不见尾。士兵们疲惫不堪,无精打采地迈动着脚步。
前半晌,王大狗跟随队伍来到石塔镇。
看样子守军刚刚撤退不久。老百姓俱已逃走。街上到处是丢弃的蔬菜、水果和衣物。一片狼籍,不堪目睹。
一条扁担横在街旁,两端用绳子套着的两个酒篓都倒在了地上。里面的酒慢慢往外流着。
王大狗随着队伍从酒篓旁边走过,贪婪地看了酒篓几眼,咽了几下口水。忽然匆匆返了回来,摘下行军壶,倒掉里边的水。又把酒篓搬正,将行军壶伸进去,灌满了酒。一边拧着盖子,一边跑着追赶自己的连队。
下午,王大狗所在队伍便投入了战场。
士兵们一个挨一个紧紧地蜷卧在小战壕里。把机枪、步枪架在战壕上边,心惊胆战地看着前方。
大狗拧开行军壶,“咕咚咕咚”喝了一气,递给身边士兵说:“驴子,喝一口!酒壮英雄胆。”
孙驴子说:“我不会喝酒。”
王大狗又把壶递给另一边的战士说:“二豹,你来!”
赵二豹摇了摇头,只顾看着前方。
王大狗仰脖又喝了一大气。
两架飞机从头顶飞过。战士们不约而同地抬头观望着。
王大狗只顾一口口地喝着。喝了一阵,把帽子摘下来放在战壕上面的步枪上。又解开了脖子上的衣扣。
忽然,“扑哧”一声,一颗流弹打在王大狗的帽子上,冒起一股青烟。
王大狗激灵了一下,拿起帽子,把弹孔捏了捏,戴在头上。
几颗炮弹在前方不远处爆炸,阵阵烟尘冲天而起。
一块炮弹皮打在孙驴子的额头上,鲜血哗哗的流了下来。
王大狗拿起自己的帽子捂在孙驴子的伤口上,大声喊着:“医生!医生!有伤号!”
医生过来给孙驴子包扎伤口。
王大狗把满是血迹的帽子掖在腰带上。摇了摇行军壶,扬起脖子,把最后一滴酒倒在嘴里,拧好壶盖,挎在肩上。
刘长河走过来,蹲在王大狗身边,小声地说:“大狗,看样子这回是一场恶战。咱们要见机行事,你我是一个村,又是一块儿出来的,到时候要互相照应,不要死心眼儿。”
王大狗低声地说:“我明白,咱们这是跟谁打呀?”
“是跟共军打,长官不是讲过吗?”
“长官说什么,我就没用心听过。共军是哪部分呀?我在家怎么没听说过?”
“共军就是八路。”
“八路军是好的呀!打鬼子可厉害了。咱们怎么跟他们打呀?”
“我也说不清,你问我,我去问谁呀?”
……
战场上,硝烟滚滚,火光冲天。枪炮声,呐喊声响成一片。
齐晓堂带领着战士们在冲锋。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战士们奋不顾身,争先恐后,前仆后继,勇往直前,潮水般向前涌去。
中央军的号兵站在战壕上边,“哒哒”吹起冲锋号。
士兵们一跃而起,爬出战壕,慌慌张张向前冲去。
连长拿着手枪高声喊着:“弟兄们,快冲啊!冲上去有赏,每人十块现大洋!”王大狗戴上帽子,爬出战壕,掉头往回跑着。
连长飞起一脚踢在王大狗身上,怒吼着:“你往哪儿跑?老子毙了你!”
王大狗慌乱地说:“号声不是叫咱们撤的吗?”
连长说:“扯蛋!往这儿冲!快跟上!”
王大狗转身和士兵一起往前跑去。
子弹“噗噗”地落在士兵们身边,一个个相继倒在了地上。
王大狗脚步沉重地跑着,渐渐落在了后边,一副醉态。忽然,身子摇晃了几下,醉倒在地。
刘长河一扭头看见王大狗栽倒在地,急忙上前,猫腰搬起王大狗的脑袋,看了看他带血的帽子和上面的弹孔,呼叫着:“大狗!大狗!”
王大狗双眼紧闭,不省人事。
刘长河放下王大狗,又往前跑去。
……
战斗很快结束了。
太阳沉浸在地平线里,晚霞似血。原野上横七竖八地躺着阵亡的士兵,几个战士拣着地上的枪支弹药。两名干事为阵亡士兵登记。
大个子干事搬了搬一具尸体。
小个子干事在本子上记录着。
大个子干事又将王大狗的身子翻了个过儿。
小个子干事继续记录着:“好,这是95号了。”
一辆牛车慢慢蠕动着,车前挂着马灯。一老汉在前边拉着牛,掌握着方向。两个战士往车上抬着士兵的尸体。
王大狗被战士抬上了牛车。
不一会儿,大车装满。
一个战士说:“老乡,赶走吧!”
另一个战士大喊:“下一辆,快赶过来。”
老汉在牛屁股上抽了几鞭吆喝着:“打!打!”
牛车很快离去。
又一辆牛车赶了上来。
装满尸体的牛车在不平的车道上摇摇晃晃地走着。老汉跟在牛屁股后边,不时地扬起鞭子抽打几下。
王大狗被尸体压着,醒酒后,好容易才拱了出来,摸了摸身边的弟兄,又看了看赶车的老汉,愣怔起来。
月亮从云朵里钻出来,田野立时豁亮了,树木、田堰、渠道朦胧可见。
王大狗坐在尸体上说:“老乡!把我们拉到哪儿去呀?”
老汉回头一看,惊恐万状,惊叫起来:“鬼!鬼!诈尸了!”飞快地跑开了。
王大狗嚷道:“老乡,别跑,我不是鬼。”
老汉毫不理会,越跑越快。
牛车停了下来。
王大狗摸了摸弟兄们的嘴和鼻子。思忖片刻,猛然,跳下车,向一边匆匆走去。
他来到一片丛林里,两手拨着树枝,猫着腰艰难地往前钻行着。过了一会儿,他疲惫不堪地来到一条小河边,用手捧起河水喝了一阵,喘了一会儿气,又捧水洗了洗脸,向不远处的村庄瞭望。
他很快来到一个小镇的街头。
一个大门敞开着。两边挂着破旧的红灯笼。门眉上面写着“三义店”三个字。
王大狗来到跟前,冲大门瞅了一阵,便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进去。
在三义店过厅里。王大狗两手叉腰,理直气壮地高声喊叫着:“掌柜的!掌柜的!”
刘掌柜急忙来到跟前点头哈腰地说:“长官,有何贵干?”
“我在执行特殊任务,干什么能跟你说?”
“对不起,冒犯、冒犯!有什么吩咐。尽管说话。”
“还有饭吗?”
“有!有!请跟我来!”
王大狗随刘掌柜来到灶房里。
好在店里的饭都是现成的,刘掌柜亲自把饭菜端在桌子上,走了出去。王大狗很快吃饱了肚子,把碗和筷子放在饭桌上。
刘掌柜进来,说:“长官,还要点什么?”
“饱了!”
刘掌柜急忙递上支烟又给点着。
王大狗狠狠地吸了一口说:“我们要来人号房子,可能也要吃住在这里。”
“吃住没问题。”
刘掌柜看了看王大狗,“长官,这房要号多少间呀!”
“七八十间吧。”
“看样子要来大部队了?”
“一个纵队吧,这可是军事秘密。可不能随便说,知道吗?”
“那当然!那当然!”
“还有客房吗?”
“这儿的客房只有一个大屋,一条大炕。客人有多有少就在这条炕上睡。今天己有了几个人,我让他们挤一挤,怎么也得让你住下。只是委屈你一宿。”
“没关系,凑合凑合吧!”
刘掌柜抱着一条被子领着王大狗来到客房里。
客房中间柱子上挂着一个马灯。靠山墙一条大炕上睡满了客人。
刘掌柜分别摇了摇睡在中间的秃头和大胡子的脑袋,大声嚷着:“醒醒!醒醒!你们俩往两边靠一靠,给这位长官腾个地方。大家都挤一挤。”
秃头和大胡子先后抬起头,睡眼朦胧地看了看王大狗,往两边挪了挪。又睡了起来。
刘掌柜把被子扔在空档里说:“上去吧!”
王大狗说:“这怎么睡得下呀?”
刘掌柜说:“将就将就吧长官。店里就是这样。不挤下去没你的地方。上去挤一挤吧。睡一会儿就宽绰了。”
王大狗脱鞋上了炕,脱下裤子扔在炕脚里。
刘掌柜说:“长官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再喊我。失赔了!”
王大狗说:“你去忙吧!我没事了!”
“那好,那好!”刘掌柜转身走去。
王大狗坐在炕沿上,用被子盖上腿。解开衣扣,两手不停地身上抓挠起来。衣襟不住地扫荡着秃头的脸。
秃头不高兴地说:“这人怎么这么怪呀!你不睡也不让别人睡。”把王大狗的衣襟推了一把。
王大狗哭丧着脸说:“没法子吗,身上痒得厉害,怎睡得着啊!”
秃头气恼地说:“你长疥了?”
王大狗前后地抓着身上说:“没长疥,长癣了,开始只屁股沟有一片,现在浑身都是,太难受了。”
秃头惊恐地说:“那是骑马癣!”
大胡子也被惊醒说:“怎么?你有骑马癣?这可是传染最厉害的一种癣呀!”急忙往一边挤着。
身边老汉说:“你身上有蛆呀,挤个什么劲儿?”
大胡子说:“多往那边靠靠,要不咱们换换位置。”
老汉使劲地往那边挤了挤。
秃头往一边挤着,一下比一下用力。
身边麻子脸说:“你哪儿来得这么大劲儿啊?你再有劲也挤不出油水来。”
秃头说:“怕挤上你家去呀!住店干吗?”
麻子脸说:“住店怎么了?这店又不是只为你开的。”
大胡子说:“你这人叫什么劲呀!往那边靠靠不就得了!都是出门在外的,为这么点小事值得伤和气吗?”
麻子脸不再作声,往一边靠了靠。
王大狗默不作声,只顾在身上抓着。
全炕上的人都动起来,一个挤一个,不一会儿。给王大狗闪出宽宽的位置。王大狗脱掉上衣,枕上帽子,把被子往上一拉,睡了起来。
炕上的客人都沉睡着,千姿百态,鼾声四起。
王大狗坐起身子,往两边看了一阵,轻轻地在炕脚下扯了秃头的上衣和裤子穿在身上,从自己内衣里掏出两块银元装在军装的衣袋里。又掏了掏身上秃头的上衣衣袋,把仅有的一个烟袋放在秃头枕边,最后从军装掏出自己的烟袋拿在手里,慢慢下了炕,随便穿了一双布鞋,蹑手蹑脚打开屋门,悄悄走了出去。
第二天早晨,大多数客人醒了过来,先后穿着衣服。
秃头坐起身子,焦急地说:“我的衣裳怎么不见了?昨晚一定来贼了,店家!快过来!”
大胡子说:“你脚下不是有身军装吗?一定是那个当兵的把你的衣裳穿走了。”
秃头说:“他穿我的衣裳干嘛!?”
大胡子说:“肯定是个逃兵,他要穿军装容易被发现,怕把他抓回去。你那衣袋里有钱吗?“
秃头说:“没有,钱怎么能放在那里?只有一个烟袋。哦!在这呢!他给掏出来了。”
大胡子说:“你看看军装里有东西吗?”
秃头扯过军装上衣一掏衣袋,有两块银元,惊异地说:“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连钱也顾不得拿了?”
大胡子说:“干嘛会顾不得!肯定是人家故意给你留下的报酬,该你小子发财了,两块银元能买多少衣裳啊?”
秃头喜笑颜开的说:“这人还算有良心,中央军还有这样的好兵。”……
中午时分,一身农民打扮的王大狗来一个小镇的饭馆里。
餐厅里摆着五、六张桌子,有几伙客人吃完饭先后离去,小伙计在收拾着桌上的碗筷。
靠里边一张桌子上,一个商人模样的中年人在独自喝着酒。
王大狗坐在中年人跟前,桌子上放着一盘包子,一盘炒菜,一碗烧酒,他低头吃着、喝着。
中年人不时地盯着王大狗。
王大狗把酒喝完,把包子吃光,愣怔着,忽然一个长腿蚊子落在他的左手背上,他抬起右手用力一拍,蚊子掉在桌子上,他随手把蚊子飞快地放在菜盘里,用筷子拨动了几下。
中年人低着头,却翻着眼睛看着王大狗。
王大狗厉声喝道:“小伙计,叫你们掌柜!”
小伙子急忙到跟前说:“先生有什么事?”
王大狗用筷子拨动着盘里的蚊子说:“这就是你们炒的菜?去叫你们掌柜的出来看看!”
掌柜的急忙走出来,抱拳施礼道:“实在对不起!抱歉抱歉!让伙计再另上一盘,请先生万万海涵!”
王大狗说:“老子吃饱喝足了,再上一盘有屁用?”
掌柜的嘻笑着:“那这顿饭钱就别算了,你看好不好?”
“什么?别算帐了?”王大狗拍着胸脯,“你看老子是没钱怎么的?实话跟你说,老子有的是钱!”
“我知道先生有钱。看也能看得出来,这顿饭只当是孝敬您的,怎么也得给我这个面子吧!”
王大狗缓和了口气说:“面子是要给的,我这人好说话,只是以后做生意不能这么做!”
“那是那是。先生再喝点茶!”掌柜的转身对小伙计说,“上茶!”
小伙计把茶壶茶杯放在桌子上。
“请先生慢慢喝,需要什么只管吩咐!”掌柜的转身走开。
小伙计提壶倒上了一杯水,说:“请慢用。”
……
吃饱喝足后,王大狗从饭馆走了出来。
站在门前,转身看了看四周,回头对饭馆的牌匾凝视着,他心里想,我以后会专程回来的,要加倍偿还你这顿饭钱。转身往一边走去。
一个老乞丐一边走一边拿着烧饼狼吞虎咽的吃着,后边一个中年汉子用手猛打着他的脑袋。
王大狗立刻冲出门来,厉声喝斥着:“嗨!你怎么打人啊?”
中年汉子说:“他偷我的烧饼,缺挨打!”
王大狗说:“狗偷嘴吃是撂得低,人偷嘴吃是肚子饥。一个穷要饭的,又是这把年纪,吃你一个烧饼,能这样打他吗?”
中年汉子回过头来,怒视着王大狗说:“你这人是哪儿的?你不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吗?”
王大狗说:“你是做买卖的,应该与人为善。哪有像你这样野蛮的?别管我是哪儿的,你不仁不义我就要管,你再打他一下,试试看!”
“他是你爹呀,还是你爷呀?我就打他,你管得着吗?”中年汉子快步上前,扑向老乞丐。
“我是你祖宗!”王大狗飞身上去,揪住中年汉子的后脖领用力一扯,中年汉子仰面朝天,倒在地上,王大狗先后抬起两脚,踢在中年汉子的胯上。
中年汉子急忙爬起来,向王大狗扑去。
王大狗毫不示弱,和中年汉子扭打在一起。
饭馆里吃饭的中年人从里边跑出来,急忙把二人拉开。
村民们先后围拢上来。
一个村民说:“这野小子是哪儿的?敢在咱家门口撒野,揍他!”
王大狗两手玩要了几下说:“老子是从少林寺下来的,不服的上来,见识见识!”一踢脚,一只鞋因不是自己的,不跟脚,一下子飞了出去,他急忙上前拾起来,穿在脚上。
几个小孩子“哈哈”地笑了起来。
又一个村民说:“强龙惹不起地头蛇。看他有多大能耐。咱们一起上!”挽着袖子,跃跃欲试。
中年汉子喘着气说:“对,打扁他,不能让他在咱们镇上逞威风!”
王大狗敞开衣襟,露出扛枪的肩膀,让人们看着上面的红痕说:“你们看这是什么?老子是吃素的吗?你们都上!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不怕死的来吧!我先撂倒一两个再说!”
村民们面面相觑,往后退缩着。
“他是个兵痞?”
“看架势就不是个省油灯!”
“没有三把刀子两把镊子,敢下圈劁猪啊?”
……
村民们议论纷纷。
中年汉子说:“咱们走吧!好汉不打上门客,一个外乡人走到咱门上了,不能跟他一般见识。”往回走去。
王大狗两手叉腰说:“以后多做善事少做恶!”
村民们陆续散开。
饭馆里吃饭的中年人走到王大狗跟前说:“这位兄弟,家住哪里?”
王大狗扭过头说:“老家冀西。”
“在做什么营生?”
“有家难归,四处流浪。”
“跟我走吧,我绝不会坑害你。”
“你只要不怕我坑害你就行。”
“我不怕,要怕就不找你了。”
王大狗疑惑地盯着他说:“你是干什么的?”
“我在祈州开一个药材铺,我想叫你去当伙计,联系货源,跑跑销路,总之,业务上的事全托靠给你。”
王大狗迟疑地说:“我干得了吗?”
“你干得了,而且能干好!”
“初次见面,你能相信我?”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你叫什么名字?”
“姓孙名旺。你呢?”
“王大狗。”
“我不会亏待你的。”
“士为知己者死,信任值千金。咱不提那个。你这个哥哥我认定了!”
“那好,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弟弟。”孙旺从衣袋里掏出一沓钱来递给王大狗,“我要去涞源县办事,可能会耽误几天,你先回去。这是盘费,你雇辆马车,到祈州义和堂药材铺,找刘掌柜。”
王大狗接过钱来说:“好吧,一言为定。”
“我先走了,你保重。”
“咱两便吧,你也保重。”
孙旺匆匆离去。
王大狗看了看手里的钱,向饭馆走去。
王大狗坐在饭馆餐厅的一张桌子跟前。
掌柜的从里间屋里走出来说:“先生还有何指教?”
王大狗从衣袋里掏出两张钞票放在桌子上说:“还认识我吧?刚才不是吃了顿饭没给钱吗?现在付上。”
掌柜的说:“已经说好饭钱不要了,那顿饭是孝敬您的,这钱不能收。”
“那会儿是跟你逗个趣,哪有吃饭不给钱的?收起来吧。”王大狗起身往外走去。
掌柜的拿起桌子上的钱说:“哪用了这么多啊?”
王大狗头也没回,说:“多头是赏钱!”
祈州义和堂药材铺座落在大街中央,铺面很大。门脸上面写着“义和堂药材铺”几个大字,门两边有一副对联,上联是“但愿人无恙”,下联是“宁可药生尘”。
一个小伙计拿着扫帚在门前扫地。
王大狗来到门前,上下打量着门脸。
小伙计问:“请问先生有何贵干?”
王大狗说:“我打听一下,贵店有个刘掌柜吗?”
“有!找他什么事吗?”
“是孙老板让我来找他。”
“他正在账房里,我领你去见他。”小伙计把扫帚放在一边,“跟我来吧。。”
“谢谢老弟。”
“不客气。”
二人向店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