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社员们在一个小山包下开山造田。人们将放炮崩下来的沙石用土筐挑着,填到小山谷里。工地旁边立着一杆红旗。周围树干上贴着红绿纸写的“学大寨、赶大寨”的竖条标语。
果香挑着土筐,穿行在人群里。
倭瓜大模大样地走过来,停在不远处,打量着工地上的人群。
社员们不约而同地看了看他。
倭瓜大声地喊道:“果香,果香!过来一下。”
“听见了。”果香放下筐担,向倭瓜走去。
倭瓜点上一支烟,很有风度地吸着。
果香走到倭瓜跟前说:“有事吗?”
“我想打听一下”倭瓜小声地说:“你能搞到布票吗?”
“我怎能搞到那东西!我可没有那个本领。你怎么前不着边儿后不着底儿的问起我这事儿来?”
“我听说你干过这营生。”
“那是人们瞎猜疑,听风就是雨。谁能给我拿出证据来?”
“你不要有什么顾虑。以前的事已经过去了,一了百了,千万别记我的仇。祖祖辈辈在一起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远亲不如近邻,以后咱们要往近里走。以和为贵!”
“你这么大的主任,我的小命在你手里攥着,巴结还怕巴结不上呢!哪敢跟你记仇啊!”
“咱不说这了,是这么回事,塞外来了个朋友,是个大妖怪,想买一千丈布票。我觉得这是个发财的好机会,打算和你合伙干它一家伙,你只管放心,我决不坑你!”
果香迟疑着说:“这……这可不是个小事。他那边你有把握吗?”
“他是我多年的老朋友,绝没问题。先把价钱说好,回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哪来这么多的本钱啊!”
“可以先让他拿一部分定金。我再凑一部分。其余的你想想办法。”
“这样就更有把握了。钱凑齐后我就动身。你在家当掌柜的就行了。”
“这事只有你知我知,任何人不能透露!千万千万要小心!”
“我知道,用不着你嘱咐。”
“那就好,就这样吧。”倭瓜转身走去。
时间不长,果香就在祁阳县她姑姑那儿采购了近千丈布票。没想到,在回来的时候,在祁阳县汽车站出现了麻烦,整个汽车站禁严了。出站口站着打办室的人,对每一个出站的人进行仔细搜查,不知是她走露了风声,还是碰上了专项行动。
汽车站里,旁边停放着几辆破旧的大轿子车。一群群的旅客陆续向站口走着。
果香站在公共厕所旁边。脸色凝重、神情紧张地四处巡视着。
一辆半新的大轿子车徐徐开了进来。停在了大院中间。
旅客们提着大包小包,先后从车上走下。
援朝背着羊毛口袋从车门走了出来。
果香大声地喊道:“援朝!援朝!”
“婶子!是你!”走到果香跟前,“你怎么来了?”
果香小声地说:“我去了一趟姑姑家,带来一些布票,正赶上今天打办室大检查,在站口把了岗,一个个地搜查。我出不去了,你给我想想办法吧!”
援朝往站口看了一眼说:“打办室是干嘛的?”
“打办室就是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这布票要搜了去,赔几千块钱不用说,我还得进监狱。”
“我有办法。给我吧!”
果香打开地上的包袱,机警地四处看了一下,拿出一个手帕包的小包,急忙递给援朝,包好包袱,提起来匆匆走开了。
援朝放下羊毛口袋,立刻解开口绳,把小包扔了进去。又从墙边拣起一个木棍,把口袋张开,低头看着,用根子在里边搅动了几下,扎好口袋口子。
祁阳县城汽车站站口上,气氛十分紧张。
打办室的人严密地把持着站口。三男一女分列两边,威风凛凛,严阵以待。
外边一群人挤在一起在围观。
果香提着包袱走了过来。
大个子说:“把包袱打开!”
果香放下包袱,慢慢打开。站起身来。
其他二人细致地翻弄着包袱里的衣物。
女干事说:“你过来。”
果香走到女干事跟前。
女干事认真地搜摸了果香的全身。
两个人检查完包袱,站起身。
大个子看了看女干事说:“怎么样?”
女干事漫不经心地说:“没事儿!”
大个子说:“走吧!”
果香包好包袱,提在手中,大摇大摆地向外走去。
她一出来,便提着包状站在电线杆后边,目不转睛地瞅着汽车站站口。
援朝背着羊毛口袋从大院里走出来。
大个子说:“口袋里装的什么东西?”
援朝放下口袋,解开口绳说:“你们看吧!我说是什么你们也不会相信。”
几个人探着头往里一看,大吃一惊,立刻缩回身子。
大个子说:“快扎起来,快扎起来。”
小胡子说:“从哪儿弄来这些玩艺儿?”
“家里出的。”援朝用口绳把口装扎好。
大个子说::“你们家生产蝎子?”
“不知是谁偷偷地在我家撒上了蝎子籽,屋里地上炕上都是蝎子了,完了还长。一下子攒了这么多。今天来把它们交到土产公司收购站去,支持国家建设。”
大个子问道:“有自产证吗?”
“蝎子也要自产证啊?”
小胡子说:“凡是自产的东西都必须要。”
“我身上长着虱子哩!是不是也要自产证?”
小胡子厉声喝问:“你捣什么乱?”
大个子说:“过来过来!”
援朝战战兢兢往后退着说:“你想打我呀!”
大个子说:“我们能随便打人吗?快过来!”
援朝走到大个子跟前。
大个子把援朝全身搜摸了一遍说:“走吧!以后说话要注意点儿。看你像山里来的,今天优待你一次。”
“谢谢你们了。”援朝背起口袋匆匆离去。
援朝走出来,果香就迎了上去。二人没说话,心领神会地向一个小胡同走去。
不一会儿,二人一前一后走进胡同深处。
援朝前后看了看,放下口袋,解开口绳。
果香往口袋里看了看说:“原来你背的是蝎子啊?说干还真干上了!”
援朝从旁边树上折下一根树枝,在口袋里拨弄着说:“回村里别乱说。”
“我知道。”
援朝把手伸进口袋,拿出手帕小包,递给果香说:“你先走吧,拦个车回去,别坐班车了。”
果香将小包放进包袱里说:“我去城外搭车,就不等你了。”提起包袱向外走去。
援朝扎好口袋说:“路上要小心!”
果香回过头来说:“放心吧!”
援朝背上口袋匆匆走开。
他很快到了收购站,顺利地把蝎子交售了,随即他来到一个小饭馆。
几张餐桌都空着位子。还没有顾客光临。
上灶师傅坐在卖饭窗口里边打盹。
援朝夹着口袋慢吞吞走了进来,从窗口里往里张望着。
上灶师傅站起来问道:“吃饭吗?”
“卖什么饭呀?”
“麻酱面。”
“多少钱一碗。”
“半斤粮票五毛钱。”
援朝抬起脑袋,眨巴着眼睛思索着。
上灶师傅说:“你吃不吃?”
援朝犹豫着说:“吃……”
上灶师傅拉开闸盒,吹风机“鸣鸣”地响起来。
援朝扭头往外走去。
上灶师傅问:“你吃几碗?”从窗口里探着头,“小伙子,你怎么走啊,你不是说吃吗?”援朝回过头来说:“吃……吃……吃不起!”
上灶师傅说:“没一点儿掺合的山杠子!”
拉死闸合。吹风机停止了响声……
他没有像往次一样,马上等车回家,而是到了百货商场,挑了好长时间,买了一件女式的确良半袖衫,而后,才踏上回程的路。
……
第二天中午,秋莲吃过午饭便到河边洗衣服。
援朝端着一脸盆脏衣服轻轻走到秋莲身后。
秋莲回过头来说:“是二哥!你也来洗衣服啊?”
“来给你凑凑热闹。”
“放下吧,我给你洗。”
援朝蹲在秋莲身边,从脸盆里掏出一个纸包说:“秋莲,给你买了一件东西。”
秋莲惊喜地说:“什么东西呀?”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秋莲在衣襟上擦了擦手,接过纸包打开一看,是一件的确良半袖衫说:“是汗衫啊!”
“喜欢吗?”
秋莲羞涩地说:“喜欢!多少钱买的?”
“钱不多,不知是不是合适?”
秋莲把汗衫展开在胸前比试了一下说:“我能看出来,肯定合适。”
“看来我的眼力还不错呢!”
“那当然。”秋莲把汗衫迭起来,重新用纸包好,“二哥,你哪来的钱啊!”
“卖竭子的钱呗!”
“我们姐妹几个都有吗?”
“没有。就给你买了一件。”
秋莲沉下脸来说:“那怎么行?花了卖蝎子的钱,怎么向爹交待?”
“我绝没有贪污。这是我吃饭的钱,我没花,攒下来的。”
“那你每次都是饿着肚子回来的?”
援朝低头不语。
秋莲焦心地说:“二哥,你怎么这么傻呀!年轻轻的,饿坏了身子怎么办?咱一个老百姓,好赖有件衣服就行,你何必受这份洋罪呢!”
“我想让你穿得人模人样的。”
“可我能穿出去吗?你也不想想,一家人眼巴巴地看着,要问我这衣服是哪儿买的,我怎么回答?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啊!”
援朝懊恨地说:“是这样。我怎么浑了蛋了。没想到一家人也要搞平均主义。”
“下次再去,把它退了吧。”
“那怎么可能?人家决不给退。你把它保存起来吧,最好别让她们看见。”
“花钱买了个虱子袄。穿也穿不得,扔也扔不得!”
“有货,就不算贫客,总有穿它的时候。什么钱也不会白花的。”
“是啊!起码让我感到了二哥的一片心意。”